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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萬程坐在一邊,兩個女人說話,他不好插嘴。徐潔做人處事上,的確缺欠很多。蘇媛媛就怕人家笑話她財迷,你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當然了,以他四十多年的人生經歷,一下就可以聽出徐潔話里的毛病,也可以猜到蘇媛媛心裡的想法。

可是,徐潔只有二十一歲,他這樣要求她,恐怕就期望過高了。

徐潔嘴上說人家太拚命,這小丫頭自己又何嘗不是見錢不要命的主兒?她最近天天加班到十點以後,比劉萬程都忙,叫她晚上出去玩都叫不動。

沒辦法,劉萬程只好陪着她在車間里加班,坐在她身後的連椅上,看着她幹活。他怕她太疲勞,出事故啊。

車間里的活堆積着,不再像以往一樣大家搶活干,而是直接干不過來。為趕進度,不耽誤交貨期,各車間幾個負責人也是着急上火,天天在車間里盯着,催着大家加緊干。

劉萬程各車間轉一圈,就想了個損招。工人完成每天定額之後,定額以外多乾的,每件多加半個工時。

半個工時就是六毛錢啊!工人每天完成定額之後,基本就快到下班時間了。好多工人不用領導安排,就拚命往前趕,爭取儘快完成定額,然後就干定額以外的,那樣就可以每件活多掙六毛錢了。

好容易完成定額了,每個多掙六毛了,你想,誰捨得晚上不加班,讓一天的辛苦白白浪費掉呢?一個不想走,就帶動了大部分人都捨不得走,就都主動加班了。

劉萬程損了一輩子,想個主意就是損招,這種主意也就是他能想出來,比車間主任滿車間喊破嗓子,催着大家加班加點管用多了。

而蘇媛媛、徐潔,還有好多主動加班的財迷,就都變成了受害者。蘇媛媛更是深受其害,直接就累吐血了。

於是,在這個冬天的夜晚,二分廠的兩個機加車間夜夜燈火通明,噪音震耳。

這樣的場景,只有在計劃經濟時代,趕國家布置的緊急任務時有過,距今已經不知過去多少年了。

車間里一片繁忙,好多人都在加班,而劉副廠長竟然整天坐在二車間一個女工跟前,端茶倒水擦汗獻殷勤,傻子都知道兩個人是什麼關係。

起初徐潔不許劉萬程在自己車床跟前坐着,看見他來了,拉着臉攆他快走。可劉萬程賴着不走啊,他早就不想這麼偷偷摸摸的了。

再說,這樣白天干一天,晚上繼續干,他也當真擔心徐潔出事故。機械設備不認人,稍有大意就不是鬧着玩的。

眼看着劉萬程一天比一天無賴,直接攆不走,徐潔是又羞又急,氣急敗壞。可也不能當真和他翻臉,像對待別人一樣,不給留面子。

不成就軟磨硬泡,昧着良心答應他許多無理要求,各種法子用盡,這位大爺絲毫沒有表示不來的意思。

二十歲的徐潔,和有着四十多年人生經驗的劉萬程斗,哪裡能是對手?

最終,徐潔只能繳槍投降。總不能為這個就不加班,不掙錢啊?總和他zhōuxuán,耽誤干多少活,少掙多少掙錢啊!徐潔雙眼一閉,顧不上劉萬程了。為了錢我豁出去了,你愛咋地就咋

兩個人到了這個地步,關係公開不公開的,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所以,徐潔今晚不加班,說是來看蘇媛媛,劉萬程要跟着,徐潔就不反對了。

姊妹兩個在病房裡說悄悄話,好多都是牽扯到車間的事情。以劉萬程現在的身份,聽見就不合適了。蘇媛媛說話的時候,就總是吞吞吐吐。

徐潔感覺出來,就對劉萬程說:“你在外面等我一會兒吧?我和蘇師傅說會兒話。”

劉萬程答應着,卻問蘇媛媛:“廠里沒給你安排陪護?”

蘇媛媛就有些尷尬,半天說:“安排了,這會兒回家吃飯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劉萬程就奇怪,這都八點半了,怎麼才回家吃飯?隨即就明白了,蘇媛媛怕他知道陪護沒上班,回去一說,不給人家考勤。他現在身份不同啊。

他就“哦哦”了兩聲,轉身出去了。

出了病房,順着走廊來到大門口,劉萬程煙癮上來,就出了大門,到了病房樓的外面。

外面迎門有顆皂角樹,是病房樓完工的時候,當時的總廠領導種下的,這個在宣傳部自己辦的廠報上,曾經當做新聞報道過,距今已經過去十幾年了。那皂角樹也由一顆茶杯粗細的小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

皂角樹已經落沒了葉子,只留下些乾枯的皂角,依舊懸在枯枝上搖曳。樹下還有冬天裡第一場雪留下來的痕迹。那是下雪的時候,醫院職工將打掃的積雪堆在了它的下面,還沒有融化乾淨。

劉萬程裹了裹穿在身上的人字呢大衣,從大衣外口袋裡掏出煙來,倚着皂角樹粗大的樹榦,將煙點着。一股藍煙在樓內窗戶射出的燈光下一躥,就隨風飄散了,只剩下黑暗裡暗紅的一點,在那裡一明一滅。

劉萬程原來是打算,藉著自己年青時不抽煙這個機會,把後來染上的煙癮給戒掉。可是,這半年來,經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需要絞盡腦汁去思考的問題更多。

不知不覺之間,他又重新開始吸煙,而且煙癮越來越大,比他當年還厲害,一天一盒都開始不夠了。

每當他想事情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摸出煙來,點上一顆,深深地吸上一口。彷彿只有這樣,大腦才能夠獲得足夠的能量,開始運轉。

現在,呆在這病房樓外面,乾冷的黑暗裡,他又開始思考了。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徐潔已經站在他身後了,輕聲說:“別抽煙啦,你抽這麼凶,弄得滿身都是煙味不說,對身體也不好。”

劉萬程轉回身來,對着她一笑說:“親你的時候我吃塊口香糖,保證讓你聞不出來。”

“去!”徐潔就伸出提着挎包的那隻手,連帶着挎包,打了他一下。

徐潔現在的打扮,已經不再土氣了。淡黃的鴨絨大衣,腳上是當時流行的半高腰馬靴,穿着黑色的健美褲。雖然是冬天穿的厚,依舊可以顯出她高挑纖弱的身材。

這些,都是劉萬程利用禮拜天,和她到市裡去買的,當時最好,最流行的時裝。

劉萬程已經不摳了,他拿的是廠長的工資,工人平均工資的4倍,已經連續三個月拿到一千好幾百了。

而在九十年代中期,可以拿到這個工資,在這個地區完全可以算得上高收入。

他除卻郵給父母二百塊錢,其餘的就都拿來打扮徐潔。

當初和高秀菊談戀愛的時候,記得發了獎金,和她去市裡買大衣。兩個人圍着市裡所有的商場轉了個遍,從上午一直轉到下午天黑,愣是沒有買成一件衣服。

高秀菊看上眼的,都是動輒幾百塊上千塊的,兩個人的獎金加起來也買不起啊,可便宜的又當真沒法和貴的相比。

為這個,他還埋怨高秀菊難伺候。買個衣服,逛一天還選不好,還凈找買不起的看,真是吃飽了撐的!最終氣的高秀菊嗚嗚地哭起來,哄了許久都沒有哄好。

如今,他已經可以理解女人的心態了,女想衣裳花想容呵!他不想當年留在高秀菊身上的遺憾,再一次落到徐潔身上,買就買自己滿意的。

看着一件大衣要上千塊,徐潔可不是高秀菊,她捨不得。劉萬程不管,穿着好看就行。

徐潔埋怨他不知道攢錢,將來沒錢怎麼結婚啊?他只是笑笑,並不正面回答她。

劉萬chéngzhēn正惦記着的,是分廠上交利潤之後,總廠對他的獎勵,那才是他需要的。這點工資和那個比起來,哪兒到哪兒啊?

而且,一旦他有了第一桶金,後面他還有更妙的賺錢主意,他們很快就會成為富人,不再為吃飯穿衣發愁了。

那時候,勞動法和雙休制已經開始實施,而且上級執行的相當嚴格。

江山機器廠飯都要吃不上了,還被逼着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其他分廠都沒想出好的應對辦法,開始執行雙休制。二分廠因為有劉萬程的定額辦法,雖然也執行了,星期天工人還是會去上班幹活。

這就怪不得分廠了。分廠是響應上級hào召,嚴格執行勞動法的。可工人自己願意呆在工廠里,我們總不能往外轟大家吧?工廠也是大家的嘛。

眼看陽曆年將至,劉萬程是硬逼着徐潔不許加班,去市裡給她買衣服,這才把她給弄出來的。

有時候,劉萬程總感覺徐潔不是他的女朋友,就好像是他的女兒一般。因此,總是哄着她,由着她任性。

有這樣的男朋友,大哥哥一般地寵她,父親一般地愛她,徐潔是幸福的。只是,當年的高秀菊卻沒有這樣的福分。

劉萬程逗得徐潔惱羞成怒,一副嬌羞模樣,這才直起身體,由徐潔挽着他的胳膊,從醫院一側的小道上,緩緩走出來。

沿路之上,徐潔就跟劉萬程嘮叨蘇媛媛。兩口子工資都不高,丈夫已經倆月沒有領到工資了,還有個三歲的孩子。婆婆又對她不好,不管他們。

而這個時代,年輕夫妻都在一個窮廠子里,都工資不高。婆家不管,娘家又不在這裡,還帶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蘇媛媛每月能湊合著把日子過下來,着實不易。這也難怪她可以為了多掙幾個錢而累得吐血了。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