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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年發都給劉萬程氣哆嗦了,這國家政策的事情,他一句話兩句話哪能講的清楚?明知道劉萬程這是胡攪蠻纏無理取鬧,還駁不倒他。

“你說你個小屁孩,你才多大?你懂什麼呀你?”張年發氣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裡來迴轉圈子,“真是不當家不知當家的難。你要真有本事,你給我乾乾我看看,你要乾的比我強,我給你當徒弟!”

劉萬程就是為了出氣,明知得罪了張年發對他也沒好處,檔案、保險關係更是甭想拿到了,可他偏偏要這麼干。

損人不利己,就圖嘴上痛快,張年發真是一點都沒看錯他。

見張年發氣成這樣,劉萬程心裡這個痛快呀,真比六月天吃根冰棍還痛快!

他知道這下從張年發這裡是得不到一點好處了,但也不後悔,痛快了就行。

他不打算給張年fālàng費時間了,從椅子上站起來,嘿嘿一笑說:“別呀,收您這樣的徒弟,還不夠給我出去丟人的呢!我要在您這位子上,乾的連你都不如,那我還有臉活着啊,找個結實的水泥牆撞死得啦!”

嗬,這劉萬程損人就是一絕。

他說完這句,就打算離開廠長辦公室。氣出了,還不滾蛋,收拾東西走人,等着挨人家收拾呀?

可張年發不讓他走,把高大的身軀往門口那一戳,就跟一堵牆一樣,快把門給堵沒了。

劉萬程嚇一跳,看着他問:“幹嘛,你還要打人呀?”語氣已經帶出驚慌來了。

真要打架,倆劉萬程都不是張年發的對手。

14.由淺入深

張年發並不是要打劉萬程。他四十好幾了,幹了這麼多年的幹部,再和劉萬程一個二十來歲的毛孩子一般見識,還動手打人家,那也太沒肚量了。

他看着劉萬程嘿嘿冷笑說:“小傢伙,別怕,我不打你。你不吹你比我本事大嗎?咱這麼地,你也不用去真管分廠,真管我也不敢用你。你只要在這兒,給我說說你怎麼管能比我強,說的我心服口服,我就放你走,愛去哪兒去哪兒,我都給你簽字同意,怎麼樣?”

劉萬程才懶得跟他掰扯,兩眼往天花板上看着說:“我憑什麼告訴你呀,你又不是我徒弟。”還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張年發就冷笑說:“這回你沒本事了?吹牛誰都會,可你也得給我挑地方!我這廠長辦公室,是你隨便闖進來胡說八道的地方嗎?你今天要是不講出個子丑寅卯來,我現在就給保衛處打電話,讓他們過來抓你!”

劉萬程讓張年發給嚇一跳。這麼點事,你張年發也值得去叫保衛處的人過來,你嚇唬誰呢?

他兀自嘴硬說:“我又沒犯法,他們有什麼權力抓我?”

張年發就冷笑:“你以為這是哪裡?這是分廠辦公的地方!你擅自闖進來,還說一大堆辱罵我這個分廠廠長的話,這算不算影響我工作?我這個廠長不能正常工作,分廠怎麼生產?你這算不算影響工廠正常生產,故意搗亂?保衛處抓你,一點都不冤枉你!”

那個時代,江山機器廠就像一個獨立存在的王國一般,矗立在江山市的邊緣。它有自己的,從幼兒園到高中的完善教育系統,還有自己的商業、住房、衛生、醫療、運輸等一系列完整的系統,當然也包括治安系統,儼然就是一個獨立存在的小國家。

讓廠區保衛處把自己以擾亂正常生產秩序的罪名抓起來,關上幾天,就夠劉萬程喝一壺的!

那時候保衛處的人,是真敢打被他們關押的人的。

別說打他,就是給他戴上手銬,銬在桌子腿上,靠他二十四小時,他也遭不了那個罪!

保衛處打人、折磨人的事經常有,還有一個本廠工人因為在家看huáng色錄像被抓進去,硬被逼的跳了樓的,這可是後來他親自經歷過,看到過的事情!

眼瞅着張年發走向辦公桌邊的電話機,劉萬程琢磨着,自己今天這禍闖的有點大了。屋裡只有他和老張,連個證明人都沒有,那還不是老張說他鬧事就是鬧事啊?保衛處肯定聽老張的,不會聽他的。

再說就算有個第三者,人家也是向著老張,不會向著他呀!

就這麼一走了之肯定不行了,想不去保衛處,讓那幫有理你都說不清的傢伙們教訓,就得拿出點真本事來,讓老張徹底服了才行。

劉萬程故作鎮定地重新坐回劉勇的椅子上,清清嗓子說:“好吧,我就從本分廠的實例開始,咱們就事實、實例,延伸到理論,由淺入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新思想,新理論!”

老張臉色鐵青,也不坐下,就站在桌子邊上,瞪着倆眼瞅着劉萬程,他讓這小子氣的,根本坐不下了。

“先說分廠給減速機廠做的這些齒輪吧。”劉萬程就開始白話了。

“人家南方廠家平均一百五十塊一個,就可以干,而且利潤豐厚。到你這裡呢,二百塊錢一個你還沒有利潤,僅僅夠給工人發工資的,稍微控制不好,你還能賠進去!不做沒有其他這麼大批量的活,工人工資你發不出來,你是在含着淚做,我說的沒錯吧?”

“可為啥南方的小廠就能做的那麼便宜,而且還有利潤呢?你一直想不明白是不是?今天我就讓你明白明白。”

“先說咱們怎麼做。為保證齒輪結實耐用,咱們選擇了比一般碳鋼貴很多的合金鋼。下料、鍛打、熱處理、粗車、劃線、鑽孔、開鍵槽,精車、銑齒、再熱處理,就這麼一堆加工工序下來,能把成本控制到二百以內,從這一點說,你張廠長還真算個人物。你的本事,也就是體現在這裡了。”

“可是,你知道南方是怎麼乾的嗎?直接用中碳鋼,模具熱滾壓成型!省你多少道工序?我算了一下,他們連三十塊錢的成本都不到!”

“說到這裡,你一定會說,他們那是胡鬧,這麼干出來怎麼保證質量?是,人家沒咱質量好,可人家成本低,加工速度快咱們十幾倍!要不是咱們出價二百,他們可以把價格壓的更低!要不是減速機廠也和咱們一樣是國企,劉勇整天和他們吃吃喝喝,講私人關係,他們也不會把這個產品給咱們干。”

“你想過沒有,減速機現在都是誰在使用?小型私企呀!他們沒有國家貸款,周轉資金有限,往往都是追求用最少的錢做最大的事。買設備能當時省錢,而且能用一段時間,把自己的產品生產出來賣出去,換回錢來,這是他們的目的。減速機齒輪壞了,有便宜的立馬弄來換上就行,他們不會講究結實耐用的。只要掙到了錢,零揪肉不疼,無所謂的。”

“這就是為什麼同一產品要分低端和高端的原因。從目前咱們所處的經濟環境來看,正是私企剛剛起步,逐漸成為市場經濟的骨幹力量的時代。現在的私企,還達不到講究質量,追求的是價廉可用的低端產品,你那套老國企追求絕對質量,按規矩來的思想,是不是跟不上時代發展了?”

張年發是機加內行,劉萬程講的這些,有讓他茅塞頓開的意思。那是啊,這畢竟是二十年以後,江山機器廠行將謝幕,劉萬程痛定思痛總結出來的東西。

劉萬程講開了就沒有完了,二十年的經驗教訓,深刻而慘痛!而他經歷了二十年的,作為國企人的心中鬱悶,也忍不住噴薄而出,如潰堤洪水一般,一發而不可收拾。

“你再看看咱們都是些什麼設備?最新的設備,也只是78年以前的。二車間那台日本出的牛頭刨床,竟然是昭和十五年的,那時候日本還沒偷襲珍珠港呢!”

“這樣的一些設備,能不能加工出你心裡的高精度、高質量,完美的產品?能!但效率呢,效益呢?加工一件工件,十分鐘完成和一個小時完成,成本會大不一樣,這個我不說你都應該明白!咱們的工人為什麼沒有高工資?時間,時間呀!都在加工時間上給折騰沒了!質量提高一步,廢品率、成本就會成倍增加,對不對?選擇自己設備適合的加工產品和一味追求高質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根據自身設備的特點,優化組合,合理利用設備和勞動力,爭取效益最大化,這是一門學問,不是你憑空想象能解決的問題!另外,你的營銷策略,往往把目標集中在和咱們處境一樣的國企上,看不起如雨後春筍一般發展起來的私營企業。殊不知,那些國企和咱們犯着同樣的觀念錯誤,觀念老舊,無法迅速融入市場經濟的大潮當中來,整天你吃我我吃你,你欠我我欠你,懷念着舊時代,光三角債都是我們無法承受的災難!”

劉萬程一講就是一個多小時,生生將江山機器廠如何由輝煌走向衰敗的路線給一點點刻畫出來,連張年發什麼時候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里去的,他都沒在意。

當他意識到說多了的時候,一個多小時已經過去了。他自己都被自己講的心裡酸酸的,無奈地揮一下手說:“就這些估計你也消化不了,不講了。告訴你吧,你愛放不放,不放我也要走。你要保衛處抓我,隨便吧,我等着!”

徐潔和劉萬程分手,回到家裡以後,也是一晚沒有睡着。

她沒有想到,劉萬程早就注意到她,而且喜歡她了。

像她這樣一個家庭,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機加女工,劉萬程這樣有前途的大學生,竟然喜歡她,而且是認真的。

而且,相處了一晚上,她還發現,劉萬程不僅小伙長的好,而且脾氣也好,懂得關心她,而且充滿了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