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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有二十來個工人,有男有女,各自佔據了一張課桌。課桌上放着柳條、剪刀、膠水、裁紙刀一類的工具。大家正聚精會神地用柳條編織着自己手裡的工藝品。

張靜率先進屋,在門口那裡拍了拍巴掌,喊着說:“大家停一停手裡的活。市委市政府一直都沒有忘記咱們,對咱們下崗職工,一向都是愛護和關心的。市委趙副書記,代表市領導來看望大家了,大家歡迎!”

張靜說罷就率先鼓起掌來,然後閃身讓開門口,讓趙副書記他們進來。

屋裡幹活的工人們顯然並不知道今天有領導過來,愣怔一會兒,才稀稀拉拉地鼓起掌來。

趙副書記見多識廣,看這陣勢,就知道自己這次突襲成功了。他走進來,只是跟大家揮揮手,也不像其他領導一樣,發表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只是淡淡說道:“大家繼續工作,我就是過來隨便看看。大家坐下吧,繼續工作。”

終於,大家陸續坐下來,繼續手裡的工作。

他就在屋裡來回走着看,然後回頭對張靜說:“這個工作也不輕鬆,得給大家一定的休息時間。”

張靜就回答說:“我們和學生上課一樣,每四十五分鐘打一遍下課鈴,讓大家到室外去休息十分鐘。上午兩節課中間有半個小時的長休息,管理人員會帶領大家做課間操。”

趙副書記就笑一下說:“你們想的挺周到。”

這時候,他走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工面前,躬下身子來看她編織。

那女工手指飛快移動,一根根柳條不斷被她編進桌上的框架里去。很快趙副書記就看出來,她編的是一個果籃。

趙副書記就問她:“你這編的是果籃吧?編這一個得多長時間啊?”

那女工邊干邊回答他說:“一個半小時吧。”

趙副書記就問:“這一天能編幾個?”

那女工回答說:“緊緊手,一天能編五個。”

趙副書記再問:“一個能掙多少錢?”

女工答:“一個八塊。”

趙副書記就說:“哦,這一月就能掙一千多塊,也不少了。”

女工說:“掙不了那麼多。編多了手就不聽使喚了,有時候累了一天就少編倆,有時候還要休息。我一月掙夠八百塊,剩下的就看心情了。心情好就多做幾個,有時候家裡事兒多,就休息了。”

趙副書記就問:“為什麼非要掙到八百塊呢,是公司里有硬性指標嗎?”

那女工回答趙副書記說:“公司沒有指標。可是我做不夠八百塊,公司就得賠錢給我支付工資。我們這些人,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劉總經理為了我們,白給我們找活讓我們干,我們乾的活他一分錢不要,都給我們,對得起我們了。做人總得講良心,干不夠八百塊,對不住人家。”

趙副書記就點點頭,站直了身體說:“多好的工人啊,做為父母官,我們得對得住他們,這心裡才不會有愧疚!可是,我們對得住他們嗎?對不住!大家今天回去,包括我,都應該深深反思!”

他這是對跟來的屬下說的。

接着他就問張靜:“像她這樣能做夠八百塊的,多不多?”

張靜就苦笑說:“多,大部分都能做夠。好多一天的任務完不成,轟都轟不走。我們劉總反覆強調,不許工人加班,就是怕他們太辛苦。我們也一再強調,公司有能力支付他們的工資,可是,他們就是不走。有時候,晚上還要過來,自己帶着蠟燭照明,非干夠了不可!”

趙副書記就皺眉問:“帶蠟燭照明?這個很危險,失火怎麼辦?你們就是不想讓他們加班,也不能斷電呀?對了,這教室里白天光線也不好,為什麼不開燈?節省費用也不能在這點電上算計吧?”

張靜就苦笑,看一旁的劉萬程,劉萬程也苦笑。

剛才那個女工又說話了:“書記呀,不是公司想省電,是這裡根本就沒有電,連水都沒有。我們喝的水,都是劉總雇車拉來的。”

趙副書記就“嗯”了一聲,問劉萬程:“怎麼回事?”

劉萬程只好說:“這地方是江山機器廠的,原來我們和他們講好了只借用三個月,這不到期了嗎?他們不續借,我又沒有合適的地方安置大家,他們就把水電給停了。”

那女工就又接話說:“不光停了水電,還派流氓過來搗亂,往教室里扔磚頭,玻璃都給砸了!”

趙副書記就看向窗子上的玻璃,果然就有好多是新換的。他的臉色就黑下來,轉身出了教室。大家也急忙跟着呼呼隆隆都出來了。

待大家都出了教室,那女工悄悄跑到門邊,看着劉萬程帶着趙副書記去辦公室了,這才長出一口氣,轉回身來跟大家說:“好啦,大家各自回自己管着的班級吧,一定得把大家看好,不要隨便亂說話!”

大家都走了,真正的工人才從另一個班裡過來。原來,這些人是高秀菊那些管理人員假扮的。

看工人們都進來了,剛才扮女工的那女的對大家說:“大家別誤會,不是高總不信你們,是這事兒太重要了,怕萬一大家回答領導問題的時候緊張,說錯了話,咱們好容易得到的這個工作地點就沒了。別說你們,就是高總也怕,不是換了總部張副總了嗎?這張副總還真是厲害,她就能算到領導要到咱們這個班來,還能算到領導會問我,真是神了!”

總經理辦公室里,趙副書記坐在沙發上,秘書陪着坐在一邊,其餘他的工作人員,劉萬程這一眾高管就都在周圍站着。

趙副書記就看到高強了,沖他招招手說:“高老虎,勞動模範,你過來坐下。”

高強就嘿嘿笑兩聲說:“領導您坐,我站着就行。”

趙副書記說:“你當勞動模範的時候,我還是區高官,你不記得我,我可是記得你。那大嗓門,把大家說的熱血澎湃!來,過來坐下!”

高強就過去,坐到趙副書記一側,和秘書對着。

趙副書記就問:“怎麼樣,到民企里來工作,有什麼感想?”

高強說:“都一樣。只要對工人好,真心為他們着想,國企、民企對我來講,沒有區別。這劉總呢,在國企里的時候,我們就經常在一起,是個好乾部,也可以說是我半個徒弟。他自己搞,我還真怕他搞歪了,不放心,所以就一直跟着他。”

劉萬程在一邊心裡說,我不光是你半個徒弟,還是你半個兒呢,你不知道罷了。

趙副書記就問又高強:“怎麼樣,對你們劉總搞的這個自救基地,有什麼看法?”

高強說:“好是好,可一個月就往裡賠幾十萬,萬程不心疼,我心疼。耽誤我的分廠發展呀!”

趙副書記就奇怪問:“不是說工人可以自己生產掙工資嗎,怎麼還賠這麼多呢?”

高強說:“他定的工資太高啊,最低都比江山機器廠工人的最高工資高了,工人掙多了算自己的,掙少了他給出上,能不賠錢嘛!”

趙副書記就問劉萬程:“為什麼非要定這麼高的工資,是要和劉彩城較勁是不是?”

劉萬程就苦笑說:“哪兒啊?是市裡chūtái的平均工資基數是八百呀。我當初答應過大家,要最低按照這個數給大家發工資的。我也不知道市裡的平均工資這麼高啊!這個話說出去了,我才知道牛吹大了,我總不能說話不算數吧?現在是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咽,收不回來了。”

趙副書記也笑了說:“看到沒有?這就是你平時不讀書不看報,不關心咱們城市新聞的好處!不過,說話算數,還算條漢子,像高老虎的徒弟!”想一下又問,“你讓李副主任給我遞交那個材料,就是因為劉彩城要把你從這裡攆出去吧?”

劉萬程就笑一下說:“領導英明!”

趙副書記就罵一句:“少拍馬屁!”接着就說,“不過呢,我不是你們的直接領導,這種事情,你還需要找你們的直接領導,去和江山機器廠方面協商。另外,你這也是一種造假!”

劉萬程心裡就是一哆嗦,心說他看出什麼來了?

就聽趙副書記繼續說下去:“不過你這個造假,吃虧的是你自己,得到好處的是下崗職工,這個我就不追究了。”

劉萬程這才鬆一口氣,原來趙副書記說的是自己給工人補足工資的事情。

趙副書記是早上十點過來的,在辦公室里坐了一會兒,又到幾個不同的手工活加工班級去轉了轉,問工人和管理人員幾個問題。看看差不多要到中午了,劉萬程就邀請趙副書記一行留下來吃飯,趙副書記卻堅持要走。

“你們的心意我領了,飯我不吃。”他對劉萬程說,“把這裡給我搞好,把這些下崗職工的生計解決好,生活照顧好,比請我吃飯管用的多,明白我的意思嗎?”

劉萬程帶着幾個高層,把趙副書記一行送到學校門口,看着商務車沿着公路走遠,張靜就在劉萬程身後說:“這領導不怎麼色啊?而且還算正直,是真為下崗職工過來的。你情報有誤。”

劉萬程轉過身來說:“真像你看到的這樣,咱們老百姓就有福了!”便帶着大家回辦公室。

張靜還不算完,在他身邊嘟囔:“準備了好幾天,屁大會兒工夫就完了?白瞎我一番心血了!你還嚇的把高秀菊藏起來,領導又不是日本鬼子,至於嗎?”

高強就在身後問:“萬程,你把我閨女藏哪兒去了,你藏她幹什麼?”

劉萬程就暗暗叫苦,心說你個熊娘們兒哪壺不開你就提哪壺!只好跟高強解釋說:“我主要是聽說這位領導有點那個,我怕他見着秀菊捨不得走,日後再經常來,就不好了不是?”

高強還是沒弄明白問:“領導哪個啊?他見了秀菊怎麼就捨不得走了,他認識秀菊?”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