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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

早在十天前棉絮般的紛紛碎雪就停了,明媚春光喚醒了蟄伏的萬物,氣候由寒冷轉清涼,雲海城內鶯飛草長,歸燕築巢,繽紛的野花在山間爛漫,嫩芽沐於和煦春風抽出新綠,船塢碼頭人影綽綽,喧騰如潮,滄瀾擺脫了寒冬帶來的僵滯,波濤翻湧,傳來漫天拍岸的隆隆之響,天地萬象煥然一新。

雲海煉器坊,專屬於魯不庸的庭院內,在一片盎然生機中,蒙邈的情緒似乎也被感染,褪去了頹唐之氣,隨着數日的搖擺不定後,他的心如孤舟似的渡過了浩渺無波的汪洋,雖搖擺不定,卻也不至於原地躊躇,既然這段時日里四皇子沒有派人來尋他麻煩,皇朝中也杳然無音訊,那他自然就成了偏方內那位神秘少年的侍從,從此與乾坤皇朝再無瓜葛。

轉念一想,即便前路籠罩着迷霧,但掙脫了囚籠的困縛,蒙邈頓然覺得渾身一輕,體內驀然湧出天高任鳥飛的豪邁之情,一身龍精虎猛,念頭通達之下,練武時他的拳風都更加凜冽,震起一道道破空的暴鳴金音,腿法如殘影,攜着一股踢碎萬物的鋒芒,路數多出了數種刁鑽的變化,這儼然是卸下重擔後武道的精進之象。

古拙的偏房內,蘇賢睜開了幽潭般的眸子,眼底掠過一絲不可覺察的喜意,耗時半月,修復古手終於將蘇如雪的精神海復原,這是一片靜謐如夜月灑下清輝的海洋,不似蘇賢那般耀目滾燙的金色,而是散發著蒼白的月華之芒,在古樸蒼黃的修復古手撤出之後,圓潤竅壁的映射下,這方神念倒更顯得幽凄。

其實,蘇如雪早就醒了,畢竟精神海只要恢復到一定程度那就擁有了探查四方的能力,這一點蘇賢心知肚明,但沒聽蘇如雪開口,蘇賢也知其重重心事,索性他就一鼓作氣地修復了半個月,直至今日。

“喂,醒着沒,醒了吱個聲呀!”蘇賢調笑輕佻的聲音在蘇如雪的精神海上響起,如同掠過一陣清風拂動平滑如鏡的海面,漾起一圈圈漣漪。

蘇如雪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吱。”

聞聲,蘇賢不禁樂不可支,嘴巴咧開,故作輕鬆道:“醒了就好。現在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你的身體里生機流失得太嚴重,死氣遍布,這一年半載都要委屈你躺這碧落活死棺里了。不過你放心,過段時間等你體內血氣充盈,就可以恢復得一個正常人一樣了。真正意義上的活人喲!跟太乙不死種救活的那樣。”

似乎是怕蘇如雪心生芥蒂,畢竟這種奪生機的造化太過駭人,活死人的背後一般意味着葬了更多人,用一堆血骨去換一個人的生機,然後造出一個半死不活的軀體,類似於不完全的奪舍或是病入膏肓的血修,這可能會讓人感到排斥。

但碧落活死棺卻是真正意義上的復生。

因此,蘇賢特地補充了這兩句,就是想告訴蘇如雪不要排斥這種方法,等到一年後,你還是那個明媚動人的蘇如雪。

聽到這些話,堅強已久的蘇如雪頓時覺得全身的壁壘都被打碎,她想放聲大哭,可現實卻不允許,目前她徒留一道神念,連抽噎都做不到,連示弱都無法可尋。

約莫在八天前的晚上蘇如雪就有模糊的感知了,黑暗中她微弱地感受到有兩隻殘破卻溫暖的大手正撫過她的神念。

之後,隨着她的神念逐漸恢複壯大,她才看到了端坐在血棺旁的那道青衫身影,少年的臉上已褪去了稚氣,成熟穩重的像個大人,他面色平靜,金色神念如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張開,修復古手凝聚在網中,審視着外界的同時,還一絲不苟地拯救自己。

蘇如雪在從高空墜落之前,就認定這是必死無疑之局,面對一個妖宗她再妖孽也沒有存活的可能,四座妖宮粉碎,月銅傀被奪,吞月獸和月光犀妖殞命,這對妖修絕對是致命奪基的重創,不可生還。

後來的事,蘇如雪全然不知,她只覺得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她執拗地抓着一根稻草不肯放手,她誓死都想回歸家族、面見父母,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道錚鳴似的聲音對她許下了山盟海誓,她才知曉狂瀾已逝,生命無可挽回,與其歇斯底里地掙扎,不如平靜淡然地相依,所以她鬆手了,開始踏上一條解脫的漫遊之程。

可當她恢復了

一點意識時,當那道少年平凡質樸的面龐映入神念中時,當知道是他操控着那雙古手撫摸自己神念之時,蘇如雪整顆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般,軟綿綿的,所有的委屈涌到心口卻無法開口,原來再渾蛋的人也可以局部信任,原來當自己脆弱渺小到一點風吹雨打就可以摧毀自己時,還有這麼一道頂天立地的身影在為自己遮風擋雨。

蘇如雪最初的心是寂靜的,因為她已經一無所有,可當她寂靜地用放棄一切的絕望目光去體察蘇賢的所作所為時,那種安靜的感覺如卧聽夜雨,可也就在這時她的心中驀然響徹起一道巨響,將她震得亂了方寸,就像她失去希望後拚命地想墜入深不可測的谷底,然而那一隻瘦弱的手卻牢牢將她抓住,最後締造奇蹟般地將她拉上了懸崖還狠狠揉進了懷裡,一種要命的情緒陡然滋生。

嗯,這種情緒叫感動得要命。

或許,連蘇賢自己都不知道,就在那個風停了、雨停了、雪停了的清朗夜晚,他將一間心房撕開了一道口子,一道千針萬線都永遠縫補不了的口子,將他徹底包容了進去。

“好。”

面對眉飛色舞的蘇賢,蘇如雪的回答就顯得簡潔利落,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大哭大鬧,或者沉默至一言不發,因為她修鍊之路上的燈盞已盡數熄滅,光華落下,輝煌也落下,她本應該頹廢乃至刻入骨髓的記恨,可當真正經歷了一場生死輪迴,蘇如雪突然覺得修鍊似乎也沒想象中的那麼重要了。

因為在她凋零荒蕪的生命里,出現了一個比修鍊更重要的存在。

在接下來一段時間裡,蘇如雪都不會再有力氣去展望未來,歸家之火已黯然,前路何其難,不如就此先停下吧!

做慣了高高在上的天驕,也不知做一介凡人是何等滋味?

蘇如雪心中澀然一笑。

可是,蘇如雪本來都已經打定了主意,蘇賢那輕浮欠揍的聲音又悠悠響起,道:“喂,就算身子還沒恢復過來,現在的你怎麼說也是精神飽滿吧?怎麼回答得病懨懨的,跟來了月事一樣?”

“嗯,來了月事。”蘇如雪想給蘇賢看一個甜甜的笑容,奈何她做不到。

你的身子都死了還有鬼個月事啊!

蘇賢心中嘟囔了一句。

這下子,蘇賢要是再察覺不到蘇如雪有心事,那他就真是如玄天龜所說的那般弱智了,只見他那沾沾自喜的神色猝然一凝,旋即緩緩收斂,古怪道:“別這樣啊!你這樣一點也不蘇如雪。我認識的蘇如雪可不是這樣的,她可是要和命運抗爭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