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草長鶯飛,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臨穎縣城南,穎水邊上的一處小院,書房中杜中宵正埋頭苦讀。

自范鎮定下酒糟制酒由“醉仙樓”專營,杜中宵便看明白,這個年代單純的做個商人沒大出息。除非是豪門巨戶,家裡還有做官的人撐腰,不然怎麼都支撐不起大的事業。這個年代商業的主宰是官府、牙人和行會,商人必須在這三者中搭上一條船,最好是三者通吃,才能成為一方巨商。不然,再是手眼通天的商業奇才也沒有機會。

杜家小門小戶,註定了要想出人頭地,只有讀書做官一條路。特別是,前些日子杜循和韓練明確了兩家要結親,單等找個良辰吉日給杜中宵和韓月娘定親之後,杜中宵連與大戶聯姻的機會也沒了。

杜中宵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看明白了形勢,便就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從此不管酒樓的經營,在城外買了這處小院,自己過來讀書。

世上的事便是如此神奇,杜中宵一心要把酒樓做大的時候,步步坎坷,還有吳克久時時搗亂。他真正放下了,酒樓的經營反而無比順利。梅堯臣到許州之後,向梅詢極是推崇杜家。

“醉仙居”獨享酒糟制酒的利潤後,老實按照承諾,一直堅持在周圍施粥,博得了善人之名。過年之前,“醉仙居”得姚員外支持,在繁城開了第一家分店。其在穎水碼頭施粥,惠及來往客旅,聲名更是遠揚。大善人“醉仙居”的烈酒,在附近幾州都有了名氣。

待到年後,在蘇舜欽的支持下,梅詢終於同意,由“醉仙居”獨家經營整個許州的酒糟制酒。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在官府的支持下,“醉仙居”不但成了臨穎縣裡最大的酒樓,在整個許州都是翹楚。

此時杜循和韓練一起到許州城裡照看新的酒樓去了,臨穎縣的生意由韓月娘掌管,日常管理由雇了一個主管,負責一切。杜中宵一心讀書,已經成了閑人。

與此時的讀書人吟詠不同,杜中宵讀書,還是前世的習慣,趴在書案上,專心研究各種範文。不時地按着《賦格》、《詩格》做着筆記,累了便拿起史書之類,結合史實對比時政參考。

這不僅僅是兩種學習習慣的差別,其實還是兩種治學之路。

吟詠不同於朗讀,特別是詩賦,由於韻律、節奏,會帶動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這個過程不僅是學習,還在向著原作者的精神而去,是一種對於神魂的改造。腹有詩書氣自華,便就是這樣一種精神改造的過程。對於學習者來說,能夠觸摸原作者的脈搏,但從中學習到多少,那就看個人造化了。

杜中宵按着前世的習慣,則是另一條路子。他未必能從前人作品中得到多少精神熏陶,學到的更多是作文方法。簡單地說,他就是奔着學習怎麼寫文章、考進士而去的,就是為了應試。

沒有親自試過,杜中宵是不會相信兩種學習方法有那麼大區別的。直到有一天他心血來潮,在一個月朗風清的夜裡,行走於穎水之濱,心之所念,高歌《離騷》之《漁父》,至結句“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一時四周俱靜,神魂不知所屬,不知不覺淚下,才猛然驚醒。

古人講讀書環境,讀書不是念書,文章注重韻律,都不是沒有來由。讀書而忘情入神,都是一種特定環境下的特定反應,是一種跨越時間與空間的心神相通。

杜中宵知道不是自己那塊材料,他需要的不是書中的感悟,而是書中的知識。從那之後,杜中宵老實操起自己前世的習慣,把書分為教材和娛樂兩種。他要的不是成為一時大家,多半也成不了,他要的只是做出合格的文章,老老實實考個進士。

明白了這其中的區別,杜中宵再去看《賦格》、《詩格》,便就豁然開朗。按着這些,學着去做錦繡文章是不成的,大多一輩子也難有突破。從這裡面學出來的,多是四平八穩,能做文章而已,簡言之就是套路。真想做文學大家,是不應該讀這些的,有才情的自己總結出來的比這強得多。

這種學習方法才是杜中宵熟悉的。前世從一入學,便就有各種作文參考書,分門別類,什麼樣的作文該怎麼寫,什麼年級該寫哪些內容。按部就班的教出來,都能寫出意思通順的文章來,但天才文章就難得一見,縱然靈光一現也被各種套路磨掉了。

但是,這種學習方法最容易寫出合乎考官要求的文章來。

真宗咸平年間王曾連中三元,其省試之賦就名重一時,警句為人傳誦。到了殿試,連考兩次,都是第一,所作《有物混成賦》被認為進士考試的範本。此時科舉與後來越來越向八股文滑去不同,有的人真的就是無可爭議的狀元,考多少次別人都比不上。這種人物的文章,是從《賦格》、《詩格》學不來的。

杜中宵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去考狀元,他也知道自己考不上。這個時候正是文學大興,各種名家輩出的時候,跟他們去比臨試能力,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杜中宵想得很清楚,自己只要中進士就好。好在科舉三甲難求,進士相對來說還是容易得多。特別是與歷史上的王安石變法之後,詩賦不再重要,專註於經義,越來越向八股靠攏比起來,現在好考得多了。

杜中宵研究過,只要文章言之有物,語句通順,沒有雜犯,幾乎肯定可以過省試。自己的父親杜循省試落第,便是三樣都犯了,詩賦出韻之處就有幾處。他不但落第,還受到懲罰,後邊的數屆科舉都不能參加。正是因為如此,便不再折騰科舉,安心做生意去了。

如果前世知道現在進士的要求不過如此,杜中宵能夠笑掉大牙,這也太簡單了。自己設身處地,才知道並不簡單。小小臨穎縣裡,實際上連科舉涉及到的教材都買不齊。每次省試近萬舉子,其中能夠通讀教材的就沒有幾個人。在這個基礎上把文章寫出花來,天下能有幾人?

意識到科舉考試首先是少犯錯誤,已經踏上了成功的門檻。

抬起頭來,杜中宵使勁揉了揉額頭。這段時間他的精力都花在精研《賦格》、《詩格》上,基本的格律、節奏已經把握得差不多,欠缺的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精神。科舉的詩與賦,與平常文學意義上的詩與賦是不同的,有自己的特點,內容也有自己專門的取向。杜中宵現在缺的,是廣泛閱讀這一類的文章,總結出規律性的東西,努力向之靠攏。

正在這時,韓月娘從外面進來,站在門那裡高聲道:“大郎在么?縣裡的李官人回鄉省親,我們一起去拜一拜。舉人上次發解,多虧李官人保舉,與你們家裡是有淵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