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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杜中宵走過來,吳克久道:“小官人最近得意,許久不見。”

杜中宵強自壓住心中的不快,淡淡地道:“找我何事?不妨直說。”

“我們同鄉,在京城住着諸般不如意,也該時時見面,幫補一下——”

杜中宵不耐煩地打斷吳克久:“我在京城過得甚是快活,並沒有什麼不如意。”

吳克久咳嗽了一聲,甚是尷尬。

旁邊是個露天茶館,三三兩兩坐了幾桌客人。吳克久見杜中宵滿臉嫌棄,臉上堆着假笑,不由自主地坐到了一副座頭上。不想踩到了旁邊桌子客人的腳上,那人一拍桌子,瞪着眼道:“這廝沒長眼睛!”

吳克久連連道歉,又急急忙忙站了起來。

聽見罵人的一口西北口音,杜中宵不由轉頭去看。見是五個漢子,甚是剽悍,據住一張桌子在那裡喝茶。五人都是短衫,看起來是行腳的商人。

使勁搓着手,吳克久猶豫了很久,才道:“我聽人說,小官人正在編一本如何蒸酒的小冊子,要獻到朝廷去。小官人,這是你家裡維生的手藝,獻上去了,家裡酒樓怎麼辦?”

杜中宵聽了笑道:“酒樓自然是開着,又能怎麼辦。知州相公鈞旨,許州只許我家蒸酒,別人會與不會又有何相干?我把蒸酒的法子獻與朝廷,自然是在其他州軍蒸酒,干我家生意何事!我就是不獻,這法子早晚也會流到外面來,哪個又能阻得了么!”

“也是,也是。”吳克久吞吞吐吐。“這蒸酒的法子,我也會的。——小官人,念在我們同出一縣的份上,打個商量如何?我給你家裡些錢財,你把冊子賣與我,不要獻到朝廷去了。”

見杜中宵滿臉譏誚,吳克久又嘆了口氣:“實不相瞞,這些日子我也在京城替人家蒸酒,甚得幾位官人看顧。如果你把冊子獻上去,便就少了這條門路,這可如何是好?蒸酒之法獻與朝廷,左右無非是賞你家裡些銀錢。不過是錢,我家裡給你也是一樣。”

杜中宵看着吳克久,過了好一會才道:“小員外,我們到底是同鄉,我就不口出惡言了。你會的蒸酒之法,本就是從我家裡偷學,我不追究也就算了,怎麼還得寸進尺?買我的釀酒之法更是休提,要是貪圖錢財,我又何必把此法上交朝廷!此事我意已決,你不要糾纏!”

見杜中宵轉身離去,吳克久忙上前拉住:“小官人,有的商量,有的商量!”

杜中宵滿面怒容,一個“滾”字差點脫口而出。最後念在兩人同鄉,在京城諸多不易上,才重重地道:“我就是上交朝廷,也不耽誤你去巴結官宦人家。買我冊子,還是想着壟斷這門手藝,不知安什麼心思。此事以後休提,此事知道的人不少,豈能說不做就不做了!”

說完,猛地甩開吳克久,大踏步地回去了。

吳克久愣在原地,不住地轉圈,口中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這些日子吳克久在京城裡替人蒸酒,見了不少王公大臣,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吳克久出身於鄉下大戶,別看在臨穎縣裡耀武揚威,人人奉承,到了京城卻沒有人正眼瞧他。在鄉下的時候,見知縣在吳家已是大事,見一次要準備很久,家裡吹噓很久。現在連宰執相公都見到了,甚至吳克久還保留了好幾個人的手書。回到臨穎縣裡,這是足夠吹一輩子的經歷了。宰執的手書,僅憑着這東西,像以前的史縣令那種縣官,對吳家就要恭恭敬敬。此次回鄉,吳家在本縣的地位必定更上一層樓。

在這個時候,突然聽說杜中宵要把酒糟蒸酒之法獻與朝廷,吳克久急得團團亂轉。

杜中宵到京城是遊學考進士,目的明確,吳克久則是有棗沒棗打一竿子。有了蒸酒這個結交人脈的機會,死死抓住不肯放手,卻不想又被杜中宵釜底抽薪。

正在這時,適才被吳克久踩了一腳的漢子突然道:“這位小兄弟,坐下說話。”

吳克久正是失魂落魄的時候,看了那漢子一眼,不由自主就坐了下來。

那漢子指着在酒館桌子坐下來的杜中宵道:“小兄弟與那人熟識?”

吳克久點頭:“那人與我同鄉,一起到京城勾當,自是熟識。只是他家與我家有些誤會,一時解釋不清,話不投機,因此煩惱。”

那漢子點了點頭,指着自己幾人道:“我們幾個是西北來的販羊客人,羊只出手,在京城裡遊玩一番。適才聽你們在那裡爭吵,說起蒸酒,可是從酒糟里蒸出來的烈酒么?”

吳克久一愣,有些警惕地道:“你們問這個做什麼?”

那漢子笑道:“西北是苦寒之地,那裡的人最喜飲酒。只是地瘠民貧,沒什麼好酒,入口能淡出來鳥來。前些日子我們認識了一個京城的人,喝到烈酒,說是從酒糟里蒸出來的,甚是有力氣,便如瓊漿玉液一般。都說可惜離了京城,再喝不到這般好酒,不想原來小兄弟會蒸的。”

吳克久看着幾人,不說話,心底盤算。西北正在打仗,這兩年京城嚴查党項姦細,不知根知底誰敢跟西北來的人交往?再者說了,京城對酒專榷查得極嚴,自己連酒都不能賣,不要說賣給西北來人了。

幾個漢子見吳克久滿面警惕,一起笑道:“小兄弟為人倒是警醒,不過你放心,我們都是正經的客人,不是惡人。你既是能夠蒸酒,什麼時候請我們飲一次,必不會虧待你。酒糟里蒸出來的好酒,在京城裡面也難以買到,愁煞個人。”

吳克久想了一會,點了點頭:“這倒是可以。只是,你們有什麼好處給我?”

漢子笑道:“別物沒有,銀錢我們還是有一些的。小兄弟放心,事後必有重謝。”

吳克久點頭答應,指着不遠處的一家旅店道:“我住在那家客棧里,過兩日來找我就好。這幾日為城裡官人蒸酒,拿幾瓶出來並不難。只是先說好,這酒賣不得,更不能帶出城去。”

“曉得,曉得!城門裡那裡盤查仔細,哪個敢帶酒出城!小兄弟儘管放心,我們都是安分守己的良久,斷不會做違法亂紀的事情。不過嘴饞,萬望成全則個。”

說完,幾個人笑着把吳克久送走。看着吳克久離去的背影,一個滿臉鬍子貌似首領的大漢道:“這廝跟那邊的人熟識,終有用處,這幾天看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