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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中宵從案幾後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遠處的天空出神。自從自己到了這裡,便就案件不斷。前天酇縣那裡又傳來消息,說是有三個外地來的人,被殺死在渙河邊的蘆葦盪里。案子已經移交給州城的司理院,報到這邊,讓巡檢寨注意附近的游手閑漢。

杜中宵有些心煩,自己做官沒多少日子,卻碰上了好幾樁命案,也不知道撞了什麼邪。這個年代的官跟他的前世不同,職責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刑獄,案子多了煩不勝煩。

正在這時,柴信從外面急匆匆地進來,報道:“官人,夫人從州城過來,已過渙河。”

杜中宵一喜,忙道:“快備馬,我前去迎接。——對了,這兩日那一帶才發生命案,從巡檢寨里揀一二十兵丁,一起前去。”

柴信叉手應諾,急匆匆地轉身去了。

杜中宵本想再過些日子,才接韓月娘過來。結果這些日子事事不順,韓月娘又不想在州城多待,便讓她提前趕來。大家都不足二十的年紀,突然到了陌生環境里,事事都不適應。有個人在身邊說話,日子便就好過許多,這些日子杜中宵有些煩躁。

順着去亳州的官道,杜中宵迎出去七八里路,才接到韓月娘一行。

韓月娘與貼身女使南兒坐了一輛牛車,由酇縣的都頭帶了幾個弓手護送,見到杜中宵,出了一口氣道:“這一帶路上甚是顛簸,哎呀,可算是快到地方了。大郎,這裡是中原腹地,怎麼如此荒涼?”

杜中宵道:“五代離亂,這裡不知打了多少仗,人戶自然少了許多。加上連年打仗,水利失修,年年水澇,可不就成了這個樣子。別看這一帶地方平曠,其實斥鹵遍地,並不適合耕種。”

韓月娘道:“可憐,好好地方荒廢成這個樣子。這些日子大郎信里不住報怨地方不太平,殺人放火案子不少,其實你又何必操那個心?大郎做官,與其去審那些案子,不如把地方好好地整治一番。這裡百姓安居樂業,案子不就少了?”

聽了這話,杜中宵笑道:“你這話有見識,若是人人安居樂業,又有幾人作姦犯科。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整治地方也要一步一步來。”

韓月娘的這一番話,倒是提醒了杜中宵。與其天天頭痛那幾件案子,不如推給地方,自己全心全力去組織墾田。查一個牙人馬蒙,杜中宵就感到有心無力,才會煩躁。倒不是他收拾不了這個地頭蛇,而是按照正常程序,他很難把馬蒙怎麼樣。如果法外用刑,又總覺得缺了什麼。自己多了一千年見識,還得用小手段對付一個地方上的惡棍,難免會對未來的政治前景感到懷疑。

改變一個時代的政治面貌,當然優先發展生產力,在發展中解決問題。但發展解決不了一切,要不然歷史上也就不會有新黨舊黨愈演愈烈的鬥爭了。除了發展生產力,改變政治基礎也必不可少。改變政治基礎,改變舊的格局,才能出現新的社會面貌。

對於當地馬蒙一案,杜中宵處處感到拘束,便就是這個問題。他才來幾天,馬蒙在本地經營了多少年,按照舊的規矩,很難奈何得了他。杜中宵要組織墾田,繞這麼大的彎子對付馬蒙,及其他類似馬蒙這樣的人,便就是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然除了一個馬蒙,還會出現牛蒙,無法根除。

韓月娘的到來,讓這些杜中宵壓抑的心情緩解了不少,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回到了巡檢寨。

晚宴過後,送別了前來道賀的寨主何昆等人,杜中宵與韓月娘一起坐在房前,就着月光說些閑話。

講過了這些日子的一些雜事,韓月娘看着天上的月亮,有些憧憬地道:“就似這般,我們天天待在一起,閑來說些話,該有多好。可自從你一心要考進士,便就聚少離多。等到做了官,想着以後總該會好起來了吧,卻不想還是一樣。這些日子,我在州城裡面,跟其他官員的家眷們聊起來,才知道做官也不容易。現在州里的幕職曹官,多是不但四處奔波,還要守選。現在州里的司法參軍,為官十二年,可真正踏踏實實做官的日子,卻只有五六年。你猜,其他數年他在做什麼?”

杜中宵隨口道:“莫不是家裡有長輩過世,在家守孝?”

韓月娘搖了搖頭:“才不是呢。這人大半的年月,不是在離任赴任的路上,就是到京城守選。你說這種日子多麼難熬?唉呀,到時你也這個樣子,我們該怎麼辦?”

杜中宵笑道:“又有什麼,我守選也帶着你便了。反正家裡酒樓三州賣酒,又不會少了衣食。”

韓月娘不說話,托着腮看着天空。過了好一會,才道:“你可不知道,自從你去了京城,人人都知道將來我們是要成親的,不知多少人羨慕。等到你中了進士,我每次走到外面,都有人遠遠議論,這是將來的進士娘子,不知道哪一世修來的福氣。我自己啊,也是開心得不得了。可等我們成了親,到了這個地方來做官,卻覺得也並不比在家裡日子好多少。有時候我就在想,若是你不做官,日子又哪裡差了?”

兩人新婚燕爾,杜中宵一個人到了永城縣,剩韓月娘一個人在州里,舉目無親,讓她心幽怨。其實杜中宵到亳州不官,離家不遠,又在中原,不知多少同年羨慕。若在官宦人家,該心中慶幸才是。不過韓月娘出身小經紀人家,對官員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倒是多了許多埋怨。

杜中宵又能說什麼?因為自己京城偶然結識了韓億,才賺了這麼個大便宜。現在想起來,如果自己被派到邊遠州縣,讓韓月娘從一開始吃些苦頭,不知道會不會好一點。

做官待選是個大問題,再加上這個年代交通不便,任期又短,很多官員算一算時間,真正做官的時間反而不如浪費在路上和京城賦閑的時間長。這個時候雖然還沒到官多闕少的程度,但誰都有私心,不想去邊遠州軍受苦,很多時候寧可在京城多等一等,換個近便些的地方,浪費的時間就更多了。

看韓月娘的樣子有些幽怨,杜中宵心中一動,對她道:“你從州城到這裡,路上奔波不易,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送你。乘此月明之夜,放個煙火給你看好不好?”

韓月娘展顏一笑:“我聽說京城裡每到上元之夜,煙花甚是好看。怎麼,這裡窮鄉僻壤也有么?”

“那是自然。這裡偏僻小縣,錢糧寡少,我還指望着做煙花賺些,好開墾荒田呢。”

杜中宵說完,喚過柴信來,讓他跟幾個隨從揀這些日子制的煙花挑幾個來放。杜中宵到底多了一千年的見識,制出來的煙花爆竹比這個年代已有產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