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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中宵看着手中的公文,錯愕良久,才對金書召道:“沒想到譚二娘如此性烈,竟然一個人到了州城,衙門外一條索子結果了性命,要一命換一命救譚二郎。以前見她,誰會想到——”

譚二娘杜中宵見過幾次,感覺性子懦弱,而且有些糊塗,說話做事都夾雜不清。沒想到最後會下這樣的決心,讓人覺得不是一個人一樣。或許是聽到兒子將被問斬,心一橫做出這種事來。像譚二娘這樣的人最捉摸不定,看着糊塗,可一旦心中認定了一件事,便就能豁出一切去做。

把公文交給金書召,杜中宵想了許久,才道:“這些日子,馬蒙莊上編戶完成沒有?”

金書召道:“按官人吩咐,五戶一保,五保一大保,五大保一都保,馬蒙莊上堪堪編成一都保。這些日子已經編成,單等官人教閱。”

杜中宵點了點頭:“好,你讓各大保的保正和都保正到巡檢寨來,我有話說。”

金書召叉手應諾,轉身出了官廳。

保甲法並不是王安石變法時發明出來的,早就有了雛形,不過在那個時候推行全國,賦予了更多軍事職能。杜中宵要剝掉馬蒙對莊子的控制,首選就在那裡推行保甲法,官方把莊裡的人戶組織起來。他不需要保戶有什麼軍事職能,只要組織生產、服役就可以了,取代以前里正的職責。

杜中宵在莊裡分保治理,其實借鑒的是他前世的生產互助組、生產小隊、生產大隊的組織形式,更加側重於生產互助方面。至於地方軍事和治安職能,還是以前的丁壯隸巡檢寨的模式。

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側重軍事職能,會讓莊裡人戶加重負擔,引起反彈。而讓他們生產互助,官方組織並給予一定補貼,則會一定程度調動他們的生產積極性。

站起身,杜中宵走出官廳,到了院子里,靜靜站在那裡。怎麼也沒想到譚二娘會做出這種事來,平日看她唯唯諾諾,偶爾有些糊塗的樣子,應該逆來順受才是。沒有想到馬蒙被放出來,兒子陶十七即將問斬,讓譚二娘做出如此激烈的事情來。都說別認為老實人好欺負,老實人一發火可了不得,今天看來還真是這樣。有這樣的母親,陶十七當街殺人也非偶然。

陶十七本來必死,譚二娘如此一來,便就增加了許多變數。韓億愛惜羽毛,將要致仕,在他任上十之不會對陶十七動刑,此事會先拖下去。

宋朝的州一級制度上有完整的審判權,直至死刑,都由州一級裁斷,上報朝廷只是核准而已。用杜中宵前世的話來說,州的使院就是最高法院,有終審權。現在此案的最大變數,到了杜中宵這裡。只要查出馬蒙是與陸虞侯勾結,害死陶十七的父親,重新量刑也就有了可能。

微微嘆了口氣,杜中宵覺得有些心累。自己做官,只想在政治上有些作為,怎麼在刑獄上牽扯了這麼多精力。杖刑二十以上,直到死刑,都由州里裁斷,州官的大半精力都在刑獄官司上。自己好不容易到了永城,離開那些繁雜的事務,沒想到因為陶十七的案子還是躲不開。

過了一個多時辰,金書召帶了馬蒙莊上的大保正和都保正前來,一起在階前向杜中宵唱諾。

杜中宵道:“今日召你們前來,我有話吩咐。前日原在本地的譚二娘,因不忿原里正馬蒙從獄裡放出來,自己的兒子陶十七又要因當街殺人問斬,自縊於州衙門前。依譚二娘狀詞,和陶十七口供,此事起因是數年之前,他家到此地販藥材,牙人馬蒙誣陷藥材有假,強索賠償。在陶家湊出錢來之後,又唆使親戚陸虞侯害死人家,卷財逃跑。陶十七銜恨多年,最後在陸虞侯進城的時候,當街刺殺。因為此案再無人證物證,州里並沒有拿馬蒙前去訊問。現在除了馬蒙一人,其餘涉案人等均已故去,死無對證了。”

說到這裡,杜中宵嘆了口氣:“人命關天,這官司到了現在,陶家只剩一個孤兒陶十七,不能草草結案。你們都是馬蒙莊上的人,他平日為人如何,各自心裡清楚。天下公道自在人心,又有言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若真是馬蒙做案,必有馬腳露出來。你們回去之後,留意馬蒙動靜,隨時回報。”

階下的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久沒有說話。馬蒙雖然被除了里正的役,依然是莊裡面的第一大戶,好多事情離不開他家。更不要說莊裡好多人家,都欠着馬家的錢,跟他家的關係千絲萬縷,甚至不少人家就靠着馬蒙吃飯。杜中宵如此明目張胆地讓大家監視馬蒙,這事情怎麼做。

見都不說話,杜中宵又道:“馬蒙多年都是永城這裡藥材等大宗貨物的牙人,手裡握着的,是許多人家的衣食。官府設牙人,是方便往來客商,讓買賣順利。可陶家的案子,馬蒙仗勢奪人財物,加上其他小案,已經讓來本地的客商怨聲載道。這幾天我會跟縣裡商議,別設牙人。你們莊上的人留意了,以前靠着馬蒙討生活的,隨時看着縣裡的榜文,別找出路。”

行會操控着當地的商業,牙人則操控外地來的商人的商業活動,在碼頭市鎮影響很大。馬蒙藉著牙人這個身份,控制汴河兩岸兩個碼頭商業的大部分,勢力很大。哪怕莊子的權力被杜中宵奪走,因為很多人家靠他維生,依然有很大的權威。如果連他牙人的身份都剝奪了,就是釜底抽薪了。

見杜中宵決心已定,都保正吉路叉手:“官人,馬大官人還管着附近碼頭的用工。每日里他不到碼頭,貨物便就不能裝卸。不知——”

杜中宵一擺手:“此事易做。你現在是都保正,便就先兼起這邊碼頭用工的牙人,每日里早晚去一次,定下工錢就好。對面的碼頭,我會另吩咐人。”

吉路怔了一下,忙叉手:“官人,這如何使得?”

“有什麼使不得!無非是每日看看有多少人,工錢如何結算。你德高望重,本地的都保正,哪個敢不聽!碼頭搬卸貨的就那些人,他們聽了,難道河裡的船還會不從?”

見杜中宵有些不耐煩,吉路只好從命。以前馬蒙勢大的時候,吉路無論如何是不敢做的,現在有官府撐腰,做做也無妨。每天碼頭那裡有多少人搬卸貨物,收多少工錢,都是牙人說了算,是個肥差。

讓吉路管了碼頭,杜中宵乾脆把碼頭那裡的市場全都分給了這幾個保正。諸如賣雞賣魚的,賣肉賣菜的,除了商鋪自有規矩,小攤小販都要聽牙人的。換句話說,這就是官府認證的市霸集霸,裡面的好處自不必說。實際上沒有官府排,也會有有活力的民間組織出來管理,還不如官府安排。

譚二娘能以死相拼,杜中宵也就不再溫情脈脈,直接對馬蒙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