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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城外的小酒鋪里,劉大看着一瘸一拐的李平安走進來,笑着問道:“打過了?”

“打過了,打過了——”李平安點點頭,如釋重負的樣子,在桌邊坐了下來。

劉大道:“打過了好,可算去了心事。我認識城裡看病的柳助教,一會到他那裡替你討一貼膏藥來,兩日好。現在碼頭那裡做事的人少,又沒人把持,多賺些錢財。”

說著,倒了酒,兩人一起喝了一碗。

這幾天永城這裡的游手閑漢,幾乎人人都到巡檢寨里走了一遭,除了殺人放火的兇惡之徒,多是打幾下板子了事。幾個人一見面,問的要麼是去過巡檢寨了,要麼是打過了。被打兩下板子,不但不是壞事,反而人人稱賀,這一場大難此過去。

兩人喝了一會酒,李平安問劉大:“我進來的時候,看外面貼着榜,不知又是什麼事情?我們這些碼頭討生活的,已經人人挨打,官人不會又有什麼新規矩吧?”

“李大哥安心,不是什麼新章程,是有人首告近來妖人借燒香之名為亂,官府嚴查。李大哥家裡既不吃素,又不燒香,管那些做什麼?只是一點,若是親朋里有燒香念佛的,依新揭榜,須到朝廷核准的寺廟去,不許私自結社,大哥回家去說一聲。”

李平安吃了一驚:“我們這裡歷來燒香的多,朝廷大多優容,怎麼突然查起來了。”

“哪個知道?我聽說是有北方妖人,本是白衣彌勒教,混進了燒香社裡,蠱惑人心。——我們又不吃齋念佛,管那些做什麼!最近諸事查得嚴,莫跟江湖來歷不明的人結交是。”

李平安點了點頭,過了一會才苦着臉道:“唉,大哥不知,我家裡老母自小奉佛,最近不知聽了什麼人蠱惑,也入了香社。一樣吃齋念經,哪個知道他們拜的是哪路神仙?我才吃了打,莫要因為此事再被抓到衙門裡去。這是自古有的事情,怎麼現在鬧起來!”

劉大吃了一驚:“此事大意不得。你回去問清楚,阿母拜的到底是什麼神,念的什麼經。若只是吃齋禮佛,倒也沒什麼,榜里提到的愚民不知,念彌勒佛號者當審明官府。最近風聲太緊,還是讓阿母不要去燒什麼香,結什麼社,在家裡念念經好。”

李平安點頭答應,還是憂心忡忡。他大字不識一個,怎麼知道母親念什麼經,只知道拜佛而已。

摩尼教是西北胡教,于闐等國虔誠信奉的,宋朝其實並不嚴禁,此時視為妖教禁絕的是彌勒教。不過這兩種宗教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民間又不斷融合,很多教徒都不知道入的哪個教門。這些秘密宗教傳入原之後,多是假託佛教之名,一般百姓更加搞不清楚。

不要說這些平常百姓,杜宵都有些犯糊塗。要不是有蘇頌仔細剖析教義,他要轄地的所有信眾到官府登記了。杜宵前世,和尚們最常掛在嘴邊的幾個字是“阿彌陀佛”,彌勒教早已跟明教等其他各種秘密宗教結合成了白蓮教,甚少人去念彌勒佛了。

以陳州為心的原地區,正是這種秘密宗教發展融合的核心區,歷史反元的紅巾軍,便是這附近的“香會”起事。只是在這個年代,以“香會”為心的摩尼教相對無害是了。

以馬蒙一案為心,杜宵已經把附近的民間社會徹底梳理一遍,不想再擴大。不然轄境內人心惶惶,社會不安定,墾田等諸多事情都影響。最終決定柴本山的事情大事化小,對民間宗教略作限制,排除掉以造反為業的彌勒教影響好。

正在這時,劉大看見外面一個漢子提了只雞走過,高聲喊道:“朱家哥哥,過來喝酒!”

那漢子名叫朱限,一樣是個游手閑漢,一聽見喝酒,忙不迭地進了店裡。

劉大看着朱限手裡的雞,笑道:“現在街的閑漢少了,哥哥這生意卻是不好做。”

朱限連連嘆氣:“着實難做,這幾日我一錢都沒有賺到,快要無米下鍋了。聽說對面墾田的那裡甚是熱鬧,再是如此,我也要到那裡做工了。”

“做工好,做工好,強似你今天一隻雞,明天一尾魚,沒人撲買便搭本錢。”

劉大一邊說著,一邊給朱限倒了一碗酒。

朱限日常在這附近,不拘是雞是魚,拎着找人撲買。他手段高超,靠此混些衣食,日子倒也過得下去。最近由馬蒙案而起,游手閑人人人被查,他的日子也難過起來。

喝了一碗酒,朱限重重嘆了口氣:“不怕兩位哥哥笑話,這隻雞還是我從吳阿大那裡賒來,直到現在連個問價的都沒有,更不要說有人買撲。官人最近整治地方,我們這些人着實難過。若是兩位哥哥有什麼發財的門路,帶摯兄弟一番。”

劉大笑道:“我們都是憑力氣吃飯的人,你做不來重活,如何帶摯你?”

朱限連連搖頭,看見旁邊的李平安垂頭喪氣,問道:“李家哥哥怎麼如此喪氣?是到巡檢寨里挨了板子么?我們這些人哪個沒挨過?打過好,以後衙門不再來尋事了。”

李平安連連搖頭:“我委實是到巡檢寨里吃了打,卻不是為此事煩惱。剛才外面榜,說是要嚴查什麼妖教。我家裡老母吃齋念佛,學着人家燒香結社,不知有沒有犯了官法,心不安。”

朱限拍了拍李平安的肩膀道:“哥哥真是個不曉事的。官府為何要查妖教?因為妖教蠱惑人家謀反作亂,這是重罪。你家老母七十有餘,難道還能學着人家造反!快快安心,我們喝酒!”

李平安想想也是,稍放鬆了心情,與兩人喝了碗酒。

劉大嘆了口氣:“罷了,我看在這碼頭閑混的日子不好過,不如明天我們也到對岸去,跟着人家墾田吧。聽說那裡只要肯幹活,有吃有穿,還有錢發呢。左右是賣力氣,碼頭做活有一天沒一天,又跟三教九流的人物混在一起,誰知又犯什麼事情?”

朱限這幾天一直沒開張,聽了劉大的話連連點頭。

李平安為人至孝,一直為自己的老母親擔心,生怕卷進什麼妖教里去。聽了劉大的話,猛然警醒過來,一拍桌子:“哥哥說的對。對岸墾田是官府的事,我們到了那裡,總不會有什麼妖教的事情。好,明日一早,我們一起到對岸去。”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