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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中宵前世,人們經常說發達國家是消費型社會,怎麼怎麼發達。每到改革的關鍵時刻,媒體上便就出現一個外國老太太來教一教中國人。比如美國的老太太,出來教中國人怎麼買房子,人家住了一輩子好房子,老了把房貸還清。中國老太太住了一輩子破屋,生命的最後才攢夠錢買個小屋子住。於是中國人也跟着學貸款買房子,六個錢包一起掏出來,終於也住上大屋子了,同時有了要還半輩子的貸款。瑞典的老太太出來告訴中國人警察是什麼樣的,是要被老太太這個納稅人指着鼻子教訓的。終於中國人能夠到瑞典去旅遊了,見到了瑞典警察,半夜被扔到了墳場里去。

杜中宵靠着死記硬背勉強考上了進士,現在終於做了官了,思考問題便不再像從前那樣。警察那種例子不說,國情不同,大宋皇帝不允許官吏那樣做動搖他的統治根基。但是,貸款這種先進經驗,實在是朝廷治理經濟、統治天下的不二法寶。

前世曾有一部著名的戲《白毛女》,課堂說起來,是說明了古代地主階級對農民的瘋狂剝削。但杜中宵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細分析起來,就有不一樣的內容。地主黃世仁對租戶楊白勞最嚴重的壓榨是什麼?難道是地租太重嗎?其實不是,而是高利貸。不管是風調雨順還是天災,楊白勞交了租子,剩下的錢是無論如何不夠還高利貸利息的。換句話說,楊白勞哪怕得到老天爺關照,也同樣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從他借第一筆高利貸開始,他的命運已經註定。

什麼羊吃人血汗工廠,都太低級,不管是壓榨剝削還是投資發展,遠比不了借貸的手段。從原始資本主義到帝國主義,最高級的還是金融帝國主義,其他的不過是小打小鬧。

不管是拿着皮鞭讓工人幹活,還是小恩小惠讓人賣命,都不如讓人欠着貸款幹活的積極性高。這一步跨出去,用得好了於國於民有利,一旦跨過界線,就成了對整個社會敲骨吸髓的魔鬼。便如歷史上王安石變法的青苗貸,看起來很美好,實際上民間少不了斑斑血淚。

這種話杜中宵無法對劉幾直說,話說開了,違背了儒家基本的道德倫理。他不過是先從自己這裡小規模試點,後面慢慢完善,爭取用法制把這頭猛獸養在朝廷的手裡。

杜中宵掰着指頭,跟劉幾一一分析自己這樣做的理由。這些來詳募墾田的家庭,大多數都沒有什麼財產,幾乎是一無所有。他們住的房屋,是這邊建好了的農莊徵發徭役蓋的,全部作價算做貸款。所有農具,是官府或造或買來的,一樣作價算貸款。幾家一頭耕牛,同樣是貸款。就連開墾的土地,同樣是要算作貸款的,不過是三年內不收賦稅,不收利息。

每一家的貸款總額,每年所付的利息都精細計算過,保證他們衣食無憂的同時,略有剩餘,可以用來改善生活。這樣的生活,與周圍的一般農戶比起來,比較寬裕。

劉幾聽着,愣了好一會,才道:“又何必如此麻煩?都是朝廷治下百姓,只要過得幾年,把那些東西全都讓給民戶,又有何妨?民戶欠官府借貸,總是不美。”

杜中宵連連搖頭:“通判,朝廷免民戶的利息,人人稱頌聖德。如果那都是他自家東西,只怕免無可免。再者,縱有民戶中有不肖子弟,因是物產皆官府所有,也不敢變賣,總有個底線在。不然,就怕有那吃喝嫖賭的,不幾年把家產變賣一空,難免兼并之禍。”

“也有道理。”劉幾點了點頭,心裡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杜中宵心裡微微嘆了口氣,也不說破。農民靠借貸維持生產,是非常危險的。不要說這個年代,就在他的前世,已經進入工業社會了,這種生產關係依然折磨着農民。最發達的國家,全是大農場,一有天災,就有農場破產。風調雨順,穀賤傷農,還是有人破產。更不要說另一個十幾億人的國家,年年都有數以千記的農民,因為還不起農業貸款自殺的。

說到底,用資本控制農民,剝削農民,比直接用地租剝削隱蔽得多,也有效得多。農業因為天然風險大,貸款的利息必然高,傾家蕩產簡直是家常便飯。更加不要說,可以用操控市場的手段,隨時對農民階級進行收割。由於貸款代替了農民本該有的積蓄,可以在短時間操控糧食價格,一漲一跌間,就把農民的積蓄迅速掏空。就如杜中宵前世,隨便操控一下房價,短時間就可以掏空整個社會的積蓄。

那些借貸資產墾荒的人家,有官府規定必須要種的作物。如附的那幾個人家,因為地處鹽鹼地,便被強行要求種植高粱,州府收了用來釀酒。這種大宗作物,價格更好操控。

杜中宵的想法,是由朝廷和各地官府來操盤,這個市場不敢放到民間去。

劉幾的知識結構,還不能理清楚這中間的彎彎繞繞,他也不費這個腦筋。最近對馬蒙一案的審理憶近尾聲,這邊墾田初見起色,他過來視察一番而已。

開墾荒田,招攬戶口,是官員考課中最重要的項目之一。這邊墾田做好了,不只是杜中宵一個人受益,州里的官員都會被記一筆。知州韓億是元老重臣,政績對他無用,劉幾的分量更重一些。

李平安和劉大、朱限三人蹲在地上,看着面前貼的榜文,各自合計。

想了一會,李平安道:“我是要到官莊里去住的。不為別的,我老母學人燒香,總怕她遇到什麼歹人,鬧出事來。官府的莊子,處處看得嚴,從此便就放心了。”

朱限連連搖頭:“官府里處處都管,事事都管,我們這樣憊懶性子,如何受得了?還不如到那邊尋塊空地,自己開田活得自在。閑時我想捉魚就捉魚,想射兔就兔,哪個管我?農閑時節,提尾魚到那邊碼頭去,一樣找人買撲,趁些閑錢。劉家哥哥,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劉大連連點頭:“我們就是這般人物,哪個受得了阿貓阿狗來管!我渾身都是力氣,地里的活計做完,還可以到碼頭做些零工賺錢呢!我便是這般脾性,手裡沒錢便如失了魂一般,官莊住不來!”

李平安沉默一會,最後嘆了口氣:“你們沒有家室拖累,自然做什麼都千好萬好。我家裡面老母年邁,一切都是為了奉養老母。罷了,左右幾個莊子離得不遠,我們各奔前程就好。”

幾個人商量定了,到了募工的棚子里,各自與胡中海寫了一張文契,約定第二日前來報到。胡中海看李平安順眼,讓他到自己的莊子里去。

出了棚子,朱限道:“今日有了生計,我們便把這幾隻雞煮了,飲兩碗酒去休!”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