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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私釀淡而無味,杜中宵隨口喝着,邊聽保正講着墾田以來的變化。

一直到現在,營田務這裡還沒有產出糧食,全靠着調過來的糧食和發的錢生活。由於發得及時,生活水平高於當地,被很多當地人羨慕。最近幾個月,甚至有周圍的客戶,貪圖營田務的待遇。拖家帶口來投的事情。由於這些事,杜中宵在此地墾田受到當地大戶的報怨。

自己接任知縣之後,杜中宵才有些理解為什麼以往營田給的待遇不高。給的待遇高了,會吸引當地的客戶,地多的主戶田地租不出去,影響當地穩定。自己是知縣,縣裡的治理要靠那些大戶支持,也就是最近因為馬蒙一案,沒有人敢出來指責杜中宵就是了。

保正不無感慨地道:“知縣官人宅心仁厚,我們這些小民衣食無憂,誰不羨慕?前些日子我聽說新開的村裡,有當地無牛畜的主戶,都把家裡的田賣了,來營田務入社呢。”

杜中宵吃了一驚:“還有這種事?數輩辛勞才攢下些田來,怎麼就肯賣掉?”

保正道:“哪裡要那麼辛苦!這一帶地價不高,一般的地只要五百文一畝,若是下等戶,能賣幾貫錢?與其守着那些地,年年還要租牛耕種,不如賣地來營田務賺些現錢在手。”

杜中宵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心中感覺有些不好。墾田是為了招攬戶口的,可不是為了破壞當農業生態的。如果都來營田務墾荒,反把原來的地拋荒了,他這知縣可是失職。

此時中原一帶,人與土地的矛盾不突出,並不是他想象中人多地少的狀態。農業生產資料中,農具和耕牛占的比重較大,而土地佔的比重較少。導致的後果,就是租牛和耕具,價格較高,而耕地的價格比較低。一般土地就是五百文一畝,好地也只值一貫。營田務這裡提供耕牛和農具,民戶再按工付酬,生活水平已經超過了當地的下等戶。客戶和下等戶一走,田多的主戶雇不到人,土地拋荒,地價下降,狀況會逐漸惡化。不能開了新田,反倒讓原來的熟田荒了。

舉起杯來,杜中宵口中道:“日子越過越好就是好事,飲酒,飲酒。”

社會改造是個大工程,牽一髮而動全身,自己還是太急了一些。這種事情,依照戶籍不許本地人戶投充是不好的,容易造成營田務與本地社會割裂,處理不好還會引發衝突和矛盾。

放下杯來,杜中宵對保正道:“來的人里,不知道匠人多不多。若是有高手匠人,不拘是木匠還是鐵匠,建些場務,造些農具,倒是好賣。有了農具,再從荊南販些耕牛來,縣裡低價賣給眾人,就省了他們拋荒來營田務做事。”

保正笑道:“哪個不知道手藝值錢?有上好手藝,哪個匠人會來營田務做工?”

杜中宵點了點頭,看來此事還是要自己想辦法。必須要把農具的價格壓下去,再想辦法從南邊販些耕牛來,甚至官方建立耕牛養殖場,穩定市價。最好再由縣裡提供補貼,把原來的農業格局穩定住。不然這邊戶口增加,那邊戶口減少,功與過只看上邊一張嘴,事情可不好。

心裡想着這些,杜中宵的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笑呵呵地與大家喝酒。酒有酒禁,朝廷為了多收酒稅,價格較高,這些鄉村農戶很少買來喝,都--

是家中私釀。私釀自己喝,不賣到外面,朝廷不禁。特別是京城裡面,很多名酒就是一些王公貴族家裡釀出來的。

喝了一會,幾個少年過不鬧哄哄地擁着新郎和新娘鬧洞房。那邊不知誰掛起一串鞭炮,噼哩啪啦放了一下。鞭炮停了圍着的小兒意猶未足,拿了一截一截竹筒,扔到篝火里,聽那燃爆的聲音。

見杜中宵盯着那邊看,保正不好意思地道:“村裡小心貧窮,只買了三串炮仗。一串迎親的時候放了,一串進村的時候點了,這是最近一串了——”

杜中宵笑着道:“爆竹一詞,便就是如此來的。燃竹聽響,正是古風。”

保正尷尬地笑:“若是有錢,哪個不想多買些來。”

辛辛苦苦墾田近一年,這是杜中宵第一次近距離地感受自己治下墾田人的生活。雖然遠談不上富足安樂,但這份寧靜祥和已是難得了。財富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只要能夠剩下余錢,好好過日子總有富足起來的一天。現在他們有屋住,有衣穿,有飯吃,好多人已經感激不盡了。

新人入了洞房,老人帶着孩子返回家裡,篝火邊只剩下了青壯年,還有杜中宵一桌在這裡。全村人湊這樣一次酒席不容易,他們把剩菜收拾到兩三桌上,一堆青壯圍在那裡大吃大喝。他們是壯勞力,村裡的活要他們干,自然應該享用這些。其他人退場,本就是給他們機會。

杜中宵詳細問保正村裡今年的安排,開了多少荒,種了多少地,準備打多少糧食。

保正道:“我們這一村,共有三十餘戶人家。按着墾田時說定的數目,應該有五六十戶的,大溝圍起來的田地才能開墾完畢。現在人數不齊,都在等着招自己的親朋來。這村子,臨近西邊大溝,那裡沒什麼地,留些陂塘,閑來撈些魚蝦吃。河邊的草地,以後養了牲畜要放牧。南邊準備種些桑棗栗之類,以後也好養蠶織些錦緞,都是錢財。東邊留一些菜地,其餘與北邊一樣,都是好地。”

聽着保正的描述,杜中宵腦中出現一幅牛羊吃草,禾稻豐收的景象,一時竟有些神往。哪怕是普通老百姓,其實想的也是安穩種田過活,而不是怎麼做地主剝削別人。只是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一回事情了。村中總有遊手好閒、吃喝嫖賭的人,難以斷絕,只是怎麼排除掉而已。

杜中宵道:“我們挖大溝治碱,同時也把土地隔成了一大片一大片,天然成了村子。老丈安排得井井有條,若是真能做到,即是一方樂土。只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當用心做事才好。”

老者笑着搖了搖頭:“這裡我家來得最早,兩個兒子,家裡人口也多,是以人人服我。等我百年之後怎樣,哪個說得上來?我們小民,也看不了那麼遠。”

“無妨,就按照老丈說的,在村口刻塊碑,上面畫好圖形。若要改動,定好規矩即可。我看此法甚好,不只是這一村,營田務這裡的村子都可以如此。碑刻好,官府做記,一代一代傳下去。數百年後,後人看到這些,也知道前人是如何開拓的。”

說到這裡,杜中宵對蘇頌道:“子容還要待些日子,在這裡留下幾塊碑記,以遺後人。千年之後有一天,說不定就會被後人看到,知道我們在這裡做了什麼,也是一樁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