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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里,董主簿捧着冊子,交予杜宵,口道:“知縣,這是本季的公人差役名錄,若知縣覺得合適,便如此。”

杜宵笑着搖頭:“這些人我一個不識,看了何用?主簿治下公人,不必問我。”

董主簿道:“下官豈敢!現在不往常,為公人不會破財,還有俸祿足額發放,縣裡不知多少人戶想當差呢。不得知縣同意,我定下員額,只怕有人要來縣衙吵鬧。”

聽了這話,杜宵皺起眉頭,想了一會道:“只是貪圖俸祿,沒有以私害公之人?”

董主簿有些尷尬,猶豫一下才道:“這些事情在所難免。公吏差役都是本鄉人,又多用大戶,以公害私,偷逃賦稅,總是難免的。總要這些人幹活,也不能盡查,不然無人可用。”

杜宵點了點頭:“不錯,做事的是人,難免都有私心。我們為官的數年一任,又不得在治下置辦產業,最多收些錢財而已——”

見說到這裡,董主簿的臉紅了一下,杜宵裝作沒看見,繼續道:“那些公人吏人,本是當地的大戶人家,誰家裡沒些產業?以前是他們差事應接不暇,能夠不破家產已心滿意足,現在縣裡多了這麼多收錢的勾當,只怕不滿足如此了。我聽說,公社的那幾處產業,便有縣裡有力的公人吏人,安插自己家的人在那裡做主管。若只是貪圖俸祿也罷了,怕他們下其手,飽私囊。”

此次公人輪差,便有手力莫倫貪圖俸祿和手的一點小權,不捨得放棄,向董主簿行賄。董主簿家無餘財,受不了yòuhuò收了,見杜宵有些心虛。剛才杜宵說的話,好似知道了自己受賄一樣,讓董主簿分外難堪。好在杜宵不追究,董主簿才放下心來。

其實杜宵哪裡知道董主簿收了別人的錢,他只是不關心罷了。這種事情防不住,只要看好了把事情辦好,別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現在的官員不許在治下置辦產業,官員沒有動力參與地方的經濟事務,公吏可不一樣。他們本出身大戶,政策靠他們執行,好處當然是他們先得。

這是一些職位的公吏必須輪差的道理,既然防不住他們舞弊,那大家輪流來做。官員最怕的不是公吏營私舞弊,而是怕他們私下裡把持政務。只要權在自己手裡,隨時可以收拾他們。

見杜宵徹底把權放給自己,董主簿便不再堅持,把冊子收了回去。臨離去,想起一事,對杜宵道:“對了,我進來之前,見一封州里來的公,說知州相公要來本縣巡視。”

聽了這話,杜宵不由皺起眉頭:“都是通判每季遍巡各縣,怎麼知州要來?”

董主簿道:“哪個知道。許是本縣夏稅最早交齊,知州要來獎賞吧。”

杜宵搖了搖頭,心裡不信。雖然與夏竦接觸得不多,杜宵卻知道,依夏竦的性子,要獎賞只會把自己叫到州城去,斷沒可能自己跑到縣裡來的。他這次要來永城,對自己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祝行走在汴河大堤,路邊的小販不住地向他問好。

見到一個挎着籃子賣桃的半大孩子,祝行隨手抓了一個最大的,咬了一口,對那孩子道:“你倒是伶俐,這些日子附近賣桃子的少,當能賣個好價錢。”

那孩子躬身謝過祝行,挎着籃子向人群密集的地方去了。

祝行吃着桃子,看着碼頭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感嘆自己命好。在碼頭做攔頭,以前可不是個好差使。衙門裡每日有定額,要是收不來,可要自己掏腰包補足的。而衙門定的數額,從來是不可能用正常手段收足的。要麼違法收稅,要麼跟游手閑漢勾結,到處去查行人帶的貨物。可祝行一當差,縣衙便廢了碼頭這裡的每日定額,改為收多少是多少。當然,與此對應,另加了查稅的人員。

現在碼頭收稅,是由商戶去買稅紙,祝行收稅之後填寫畫押,然後由另一個吏人稽查。至於像那孩子一樣的流動小販,現在規定不許收稅。是以現在碼頭這裡,基本沒有固定的水果攤,多是這種半大孩子的小販。至於固定的水果店鋪,是給汴河買賣大宗貨物的人準備的。

杜宵當然知道這樣管理其實對商業不利,因為小販不收稅,他們的成本又低,會讓一些特定的店鋪經營不下去。如水果小吃,有這些小販在,店開不起來。開的店少了,收的稅也少,最終影響經濟發展。但這樣做的好處,是給貧民提供了一條謀生出路,減少游好閑的人。

經濟發展與惠及民生,並不總是合拍,能夠保持步調一致的。這之間有個平衡,官方把握着大的方向,使整個社會平穩前進。不許流動小販做生意,當然會有人在這裡多開幾家店出來,會多幾戶家境殷實的人家,衙門也可以多收稅。簡單地說,禁止小販,得利的是衙門和等戶。而小販不稅,得利的則是家無餘財的下等戶,杜宵的選擇是向下等戶讓利。

在碼頭與城門之間建立公社產業,相當於從城裡的等戶人家搶了一些產業過來,再加對小商小販免稅,向下等戶讓利。杜宵是在衙門經濟寬裕的條件下,人為減小縣城的貧富差距。至於讓大戶人家聚集資金,摧生資本主義萌牙,根本是無匣頭的事情。別說現在沒到那個階段,生產力再發展也不會出現那種需求。人口聚集實際是為了擴大市場,市場需求再催生產業。而不是資金聚集,讓富人追求利潤投資產業。私人資金再多,能得過官府?官方有足夠的能力去推動產業升級。

祝行在碼頭優哉游哉,看着忙碌的人們。攔頭這份苦差,輪到他身,卻當得有滋有味。反正收稅的商戶是固定的,連稅紙都是他們自己買的,自己是個經手人,不用跟商戶勾心鬥角。

在祝行走得累了,靠在一株大柳樹看人群里的小娘子的時候,一個鬼頭鬼腦的閑漢過來,對祝行叉手道:“節級,那邊有一樁富貴,不知節級可有意?”

祝行哪裡肯信這些人的鬼話,漫不經心地道:“什麼富貴?你自己不取,倒來告訴我?”

閑漢道:“節級是衙門裡的人,富貴可以取,小的平民百姓不當差,卻只能白白看着。”

祝行擺了擺手:“莫拿這些話來哄我!你們閑漢,每日里不做正事,慣會騙人。你是不是想從我這裡騙幾賞錢,好去買酒喝?我被你們騙得多了,哪裡還會當!”

聽了這話,閑漢有些急,跺了跺腳道:“節級如此說,是冤枉小的。直說了,我見那邊有個客人向船裝了許多酒,這是犯禁的事,首告必有賞錢。節級,我們兩人分賞錢如何?”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