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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杜中宵意料之外,胡楷竟然還真為縣裡的那間質鋪出頭,親自寫信給杜中宵。不過有知州夏竦攔住,都是些筆墨官司,並沒有真地影響杜中宵仕途。

一晃幾個月過去,到了冬天,因為權攝轉運使胡楷與提點刑獄祖無擇互訟不已,朝廷處罰,兩人同時罷職。胡楷通判秦州,祖無擇知黃州。胡楷不但沒當成轉運使,還從知州降為通判。

拿到朝廷邸報,杜中宵長出了一口氣,對韓月娘道:“因為一條玉帶,胡楷煩擾了我幾個月,終於貶到邊地,降為通判!出了這一口氣,只覺身心舒泰,今夜飲幾碗酒。”

韓月娘大腹便便,行將分娩,坐在那裡也出了一口氣:“那位胡知州,也是朝廷大官,怎麼眼界如此窄,竟然為了一條玉帶,不住地為難你。你只是個知縣,我們家裡一樣沒錢,也不會做這種事。”

杜中宵笑道:“千里為官只為財,似我這樣兢兢業業不圖財的官,終究少見。”

韓月娘嘆了口氣:“大郎,錢家裡自去賺去,你做官可不能跟這位胡知州一般。一條玉帶,便就從知州降為通判,要多少年才能再升上來。”

杜中宵心情舒暢,笑着對韓月娘道:“哪裡是因為一條玉帶,此事朝廷未必知道。胡知州被降官不是因為此事,是他與祖提刑爭權,才被朝廷重罰。”

到了晚上,母親陪着韓月娘在內房,杜中宵讓下人整了個涮鍋,在廳里與父親杜循相對而飲。

酒過三巡,說起這幾個月因為胡楷的煩心事,杜循道:“官場不易啊!大郎,當日你若是迫於胡知州的權勢,不過沙寶爭回那條玉帶,此番新轉運使上任,只怕要尋你麻煩。前次頂住了胡知州,新官來了反而少許多煩惱。禍福相倚,古人誠不我欺。”

杜中宵道:“阿爹,官場上面的事,算計是算計不過來的。只要憑良心做事,終究不會大錯。”

這話出口,杜中宵心中都感惴惴。其實自己也知道,單憑良心做事,在官場上也是不行的,神仙打架的時候,自己這些中下層官員根本沒有自保的能力。不過有一點,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自己這種小官也不會闖下大禍,無非是升遷得慢一些罷了。杜中宵現在的地位,職權所限,做不出什麼了不起的政績。他在永城兩年多,現在的政績已經極為突出,可以說天下再沒一個知縣強過他。可到頭來,也不過升為京官,再難進一步。夏竦為杜中宵爭取再升一階兩階,朝廷沒有同意。

喝過幾杯酒,杜中宵對父親道:“阿爹,再過一年,我便該換任別處了。到那個時候,月娘生產未久,孩子年幼,不宜跟着我奔波。在我想來,最好跟着阿爹先回許州去。等到孩子大了,我換任的時候再一家團聚。本朝官員任職,向來是一近一遠。我這一任在永城,位在中原,下一任必然到邊地去,遊宦千里,帶着家眷多有不便。再者,為官俸祿微薄,難以攢下什麼錢來。阿爹此次回鄉,可置辦些產業,十年之內只怕不能指望我賺錢養家。”

杜循笑道:“我在你這裡幾個月,事事看在眼裡,自然知道。知縣這等小官,若是沒有外財,單憑俸祿能攢下什麼錢?說得難聽一點,比我們家裡幾個年長的酒樓主管也強不到哪裡。你不要操心這些,只管安心做官,為未來搏個前程。其他一切都有家裡,咱們三州賣酒,做得好了一年一千兩千貫總是有。”

杜中宵連連點頭。杜家三州賣酒,這三州都是中原富庶地方,收入還是非常可觀,一年總有幾千貫入賬。在地方上,這是十足十的豪門巨戶,杜循當然不把杜中宵的那點俸祿放在眼裡。

想了想,杜中宵道:“為官最怕被百姓咒罵,同僚忌恨,經商也是一樣。家裡置辦產業,卻不可賺不該賺的錢,以免鄉鄰仇恨。在我想來,幾樣生意是不能做的。第一就是質庫,這生意雖然來錢容易,但最容易跟鄉鄰結仇,家裡卻不可沾。第二是凡與賭有關的,一律不碰。最穩妥的,還是開闢荒地,招募人墾種。現在的人,多不願買地,因從地里賺錢太過辛苦。但其實種地最好,不管世事變幻,什麼都比不過手中有糧。營田務有現成的模板,阿爹回去照着做就好。”

杜循道:“你縣裡的諸般產業,我也看得多了,幾個月合計下來,也是覺得開田最好。我們許州那裡荒田不少,等我回去也學着開田。而且從你這裡學了用高粱釀酒,正好廣種此物,釀些酒賣。等到有了閑錢,再開幾家生藥鋪、雜貨鋪之類,照着你碼頭那裡的公社辦,總是不錯。”

杜中宵連連點頭,他的意思正是如此。自己在碼頭那裡開的幾家店鋪,其實囊括了地方上賺錢的大部分實業,只要做得好了,都是能賺大錢的行業。最重要的,這些產業是是帶支地方發展的,自己家賺到了錢,也會帶到地方農戶賺錢,是一種與地方互相依存的良性循環。而質庫之類的生意則不是如此,靠放貸斂財,賺錢是以百姓被盤剝為基礎的,最容易被地方百姓仇恨。為富不仁是杜中宵忌諱的,自己有着千年的見識,要帶領這個時代的人前進,被人仇恨還有什麼意思?

爺倆一邊喝着酒,一邊談論着這兩年的變化,一邊憧憬着未來。幾年之內,杜循經歷了落魄乞討差點凍餓路旁的苦難,緊接着迎來了兒子當官家裡有錢的好日子,感慨特別多。現在杜中宵有了孩子,家業有成,杜循想要的都有了,人也豁達了許多。

杜中宵是有些迷茫的。永城兩年多,在他這個職位上,能打拚出來的政績,給百姓帶來的好處,基本都做到了,但前途在哪裡基本看不到。按正常的官員升遷路線,杜中宵下一任可能還是做幕職官,把自己初來亳州的路再走一遍。重複自己的路,對杜中宵來說,甚是沒有意思。

直到夜深,父子二人才各自回去休息。杜循回到房內,妻子還沒有睡覺,見到他醉熏熏的樣子,不由埋怨道:“自己家裡,怎麼吃這麼多酒?大郎多少公務纏身,你還要去煩他。”

杜循在床邊坐下,搖頭道:“你知道什麼,今日是大郎心煩,我陪他飲兩杯便了。這幾個月一直與他作對的那個轉運使被貶官,大郎心裡高興,才一起飲酒。但談起話來,我看大郎有些心懶,不似初從家裡出來時那麼雄心萬丈。也是難怪,這幾個月我在永城縣裡看了,市面繁榮,百姓安樂,大郎把這一縣之地治理得極為出色。但聽他意思,好似到任之後升遷無望,有些心灰意懶了。”

妻子道:“官場上的事情,你又知道了!大郎自己做官,不比誰都清楚?”

“大郎自然清楚,他是無人說話排解。人在官場,很多事情身不由己,難免如此。算了,這些說了你也不明白,早早睡覺!官場上的事情,大郎自己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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