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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罷了酒,幾人來到車船上,感受一下這新生事物。

陶十七格外興奮,在船上走來走去,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他折騰了蒸汽機數年,最後制出來一輛大車,結果只是玩物。今天終於見到實用化的蒸汽機,分外受到鼓舞。

聽着沉悶的機器轟鳴聲,杜中宵對韓絳道:“這聲音過大,確實惱人。將來做得力氣大了,船也建得大一些,離機器遠了想來會好。”

韓絳連連點頭:“待曉說得是,這船要改的地方還是頗多。不過最大的用處,還是運貨,而不是用來運人。這船行得不快,人坐船,還不如騎馬來得快。”

看着旁邊汴河上不時來去的大船,杜中宵突然心中一動:“子容說到運貨,這船卻過於小了些。不過這船的用處,不全在船大小,而是用機器給船提供助力。可曾試過,用這船拖其他的船呢?”

韓絳一怔:“用船拖船?這倒沒有試過。”

杜中宵笑着道:“若是得閑,子容可以試試用船拖船的法子。把機器做得更大一些,其餘漕船按綱編在一起,前面用車船拖着。數十船連綴,沿汴河而上,既省縴夫,也省船工。”

看旁邊行過的船時,杜中宵想起了前世偶爾在運河中見過的驚景。前面一艘動力船,後面拉着幾艘甚至幾十艘船,緩緩前行,彷彿長長的火車一般。現在蒸汽機的功率還小,拉火車有些不足,但在運河上拉船卻是足夠了。單單製成單獨的車船,用來運貨還是太費。如果用作拖船,就有用多了。

這是運河的長處,裡面的船與海船是不同的。水流平穩,吃水很深,水情單一,只需要不大的動力就可以前行。而且一旦動起來,消耗的動力不大。

韓絳對杜中宵的提議非常感興趣,坐在一邊仔細思索。一旦這個辦法可行,汴河裡的大量漕船就可以利用起來,使用蒸汽為動力,可以大大減少兩岸縴夫。而且多船編在一起,就連船工也少許多。

其實大量船編組,還有一個好處,後面的船行在前面船的後面,水面分開,大大減小了阻力。這是充分利用動力的方法,哪怕千年之後,運河裡的運輸船也是如此做,相當於水上的火車。

韓絳越想,越是覺得此法可行,不由興奮起來。大宋境內可不是只有一條汴河,實際淮河以北的所有水系,幾乎被運河連接了起來。如果此法可行,北方的貨物運輸將上一個台階。

幾人在汴河遊覽一日,直到天近傍晚,才各自散去。

杜中宵回到住處,把今日的所見所聞想了一遍,心中更加確定,自己認為蒸汽機先用在船上是正確的。不說制火車不易,就是火車造出來,修鐵路更難。這個時候的鐵產量還不足以支撐大建鐵路,而且以北方的多山地形,也沒有開山修路的工程儲備。船就不同了,不但是所需的動力比火車小,而且有大量現成的運河,如果實現船隻編組,相當於行駛在水上的火車。

不過這些是韓絳接下來面臨的難題,真做成了,也是他的功績。杜中宵的心思,還是要放到河東路任官,怎麼做出政績上來。并州可與永城縣不能比,不但是自然條件不如,還有許多不一樣的地方。比如有大量駐軍,消耗巨大,位於邊地,麻煩眾多。

五日之後,杜中宵早早來到皇城,等在垂拱門前。

直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到權知開封府楊日嚴和戶部判官蘇安世出來,一個面有喜色,一個憤憤不平。兩人掃了杜中宵一眼,快步向前面去了。

這幾天杜中宵也聽說歐陽修出事,正是這幾個人審理。事情起因是歐陽修有個妹妹嫁給張龜正,沒多久去世,留下一個前妻生的女兒,由歐陽修妹妹帶着養大。養大之後,由歐陽修作主,嫁給了他的一個族侄歐陽晟。不想這個婦人不檢點,與奴僕私通,被發覺,收到開封府下獄。

慶曆新政的時候,歐陽修任諫官,意氣風發,奏章幾乎不斷,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趁着他家裡有人犯事的機會,許多人趁機報復,諫官錢明逸依據流言劾歐陽修與張氏有染。朝廷特意派了蘇安世和內侍王昭明一同審理此案。最終的結果是查無實據,流言為人編造。因為以前歐陽修曾經dànhé過楊日嚴,他堅決不認可歐陽修無罪的結果,這幾天經常入宮與蘇安士爭辨。

看着兩人神色,杜中宵便就知道,歐陽修只怕是要被貶了。前些日子樞密副使韓琦出知揚州,慶曆新政的領導人物全被貶出兩府,到了別人秋後算賬的時候,歐陽修怎能不受牽連?

兩人遠去,導引衛士對杜中宵叉手:“評事,這便隨我入宮。”

隨着衛士進了垂拱門,一路沿着游廊而行,杜中宵也不知道經過哪些地方,好久才到崇政殿外。

宣贊官高聲贊禮,一個小黃門過來,引着杜中宵進殿。

這幾日同知太常禮院的韓絳早已派了得力手下,教過了杜中宵上殿的禮儀。杜中宵謹記,一切行禮如儀,進了殿內。隨着宣贊官的聲音,上前見禮。

行禮過,杜中宵在階下站立,也不敢抬頭,靜靜等着詢問。

隱約間聽到,上面有個小黃門在低聲介紹着自己。何時中進士,所為何官,有什麼政績,為什麼召見,下一任要到哪裡。簡明扼要,把自己的履歷說得一清二楚。

聽了這些,杜中宵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他還以為自己被皇帝重視,定然早已經熟知自己的政績,在地方是如何施政的,才被召見。召見的時候,說不定還要問些治國方略呢。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大約是自己政績太過突出,下面報了上來,皇帝禮儀性的見一回罷了。

直到那小黃門把自己介紹了一番,杜中宵才聽到一個溫和而又不失威嚴的聲音:“你在永城地方為官三年,提舉營田務,開田一千餘頃,收糧萬餘石。近幾年營田,未有如此功績,甚是難得。”

杜中宵躬身行禮,連道不敢。

上面又道:“永城知縣一任二年,治績均第一。稅賦完足,月余即交齊,從所未見。且問你,如此是縣裡錢糧尚有餘力,為何沒有羨餘?”

杜中宵恭聲道:“賦稅皆有賬籍可循,按正稅及雜錢,實不足上繳州郡之用。幸賴縣裡面有一處公社,是公吏差役湊錢所建。錢糧不足,皆從公社所取。公社之錢,用於公吏差役發放,修橋補路之用,皆有用處,不是多餘之物。是以錢糧完足,卻無羨餘。”

上面沉默了一會,才道:“你建那處公社,既非官物,也非民有。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行,終非正途。朝中大臣議論多次,不知如何處置,你有何見解?”

杜中宵道:“臣以為,公社好就好在既非官辦,也非民有,模糊自有模糊的好處。若是官辦,則必然被州郡所取。縣無餘錢,則官吏無心,甚縣內外勾結,必然辦不下去。若為民有,則官取之就是侵奪民財,不能補縣裡使用。所謂公社,自然是縣民公有,以備官之不足,民間災禍。如常平倉,是取官物備民間災荒,公社則是以民力備縣衙使用,補正稅之不足,庶幾無差。”

上面又沉默了好一會,才道:“你說的雖有道理,只是終非正途。官貪者可上下其手,無能者則勢必虧錢,卻難長久。你能想出此法,既便官,又便民,已是難得,只是還需完備。”

杜中宵拱手稱是。

上面又問:“此去并州,為一州簽判,非一縣之地可比。治下兵民眾多,又在邊地,養兵安民之責極重,又當如何?邊地不比中原,舊法不可行。”

杜中宵理了一下思緒,沉聲道:“天下事,無論軍事民政,全在錢糧。臣不知邊地如何,只知只要錢糧充足,不缺軍中使用,又能不擾民,必能大治。”

“錢糧?那些地方缺的就是錢糧啊?党項反叛,戰事綿延八年,國庫已空,地方殘破,要錢糧充足談何容易?你又有何法,能保錢糧不缺?”

“廣收錢糧,第一自然是治生產。臣聞河東路地廣人稀,野多曠地,當循亳州營田之法,招募人墾種,以補軍糧之缺。第二河東多石炭鐵礦,冶鑄極多,只要善於利用,可以廣收錢財。此一工一農,為多收之法。治下軍民眾多,不事生產,全賴商人轉輸。朝廷在河東路行入中法,多虛估,臣聞,至於虛估近十倍者,擾亂價格,敗壞錢法。當由朝廷設市,行商,不圖取其利,只欲去其弊。”

用杜中宵前世的話說,經濟敗壞,那便一手抓生產,一手抓貿易,發展生產,除低流通成本,提振經濟。至於到底要採取哪些措施,只能等自己到了再說。

此話說完,上面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迴音,想來是在考慮杜中宵說的可行性。等了近一盞茶時間,才等來一句“勉之”,便就被打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