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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中宵和王凱坐在二樓的小閣子里,相對飲酒。看着窗外春暖花開,出城踏春的百姓人流如織,杜中宵有些心煩意亂。本以為此次進京是一個表現自己的好機會,可一切都平淡無奇,將來路在何方,還是很迷茫。本官升了一階,轉太常博士,河東路經略司判官的職權大了一些,可以臨機處理一些不重要的邊境事務,僅此而已。認真說起來,職權跟以前並沒有多少變化。

為官五年,在每一任上都做得出色,但也僅是出色而已,並沒有讓朝野震動的大功。對於一個普通進士來說,這是遠遠不夠的。同年中的狀元楊寘未赴任就丁母憂,悲慟過度,英年早逝。接下來的韓絳和王珪都已經入館閣,在京城任職,進入了官職晉陞的快車道。王安石也被召試,卻堅辭不就,到鄞縣任知縣。自己的官職比王安石高,但文詞不行,很難有召試帶館職的機會。官員不帶館職,哪怕次次晉陞,陞官的速度也太慢。特別是一直在外地任職,朝廷中沒有人脈,皇帝那裡沒有印象,陞官太難了。

第一次廷對,戰戰兢兢,連皇帝長個什麼樣子都沒有看清。第二次廷對,好不容易有座位了,又是公事公辦走了個過場,君臣都沒有留下什麼印象。

嘆了口氣,杜中宵仰頭飲了一杯酒。

王凱道:“知軍莫不是心中有事?只管一個人喝悶酒。”

杜中宵道:“依朝廷宣命,三日後我們就要回歸河東路,不得停留。我家在許州,離着京城幾百里路,不知道能不能趕來。好不容易回京一次,仕途無大進展,好歹見家人一面。”

王凱笑道:“原來是思念家人了。不必憂心,只要知軍的家人趕得急一些,能來得及。”

“借鈐轄吉言。”杜中宵舉杯,與王凱喝了一杯。

西北元昊初反的時候,王凱還只是一個小使臣,七八年間,依戰功而升團練使,一方主將,建節指日可待。他還是陞官速度一般的,誇張的如狄青,十年時間,從一個小小指揮使,升到防禦史、殿前都虞侯、真定路副都部署,差一步就到武將頂峰。有時候,杜中宵想自己乾脆轉武職算了,只要有仗打,官職升得飛快。依狄青的年紀推算,過不了幾年,就該到西南儂智高造反的時候了。自己有槍有炮,對付儂智高有十足的把握。了不起如夏竦、明鎬等人一般,官升上去了再轉迴文職。

杜中宵覺得迷茫,是在做官的過程中,實在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可以忙忙碌碌,按照生產力發展必然帶來生產關係改變的觀點,一直注重於發展生產力,等待一個變革時刻的到來。可做到了知軍,僅僅靠經濟發展,並不能引起朝廷的注意。此次入京也看得出來,哪怕制了火槍火炮出來,從皇帝到百官雖然非常重視,但也僅是重視,並沒有認識到這是一場對於軍事的革命。他們對於火器的認識,還局限在是一種厲害的新式武器,便如神臂弓一般,對於現有的軍隊是一種補充。

想到這裡,杜中宵有些無奈。自己雖然是進士,卻是進士中文不成武不就的一類。進士文章寫得好是有大用的,可以從館閣而知制誥,再到翰林學士,幾年時間就到宰執大臣。如翰林學士錢明逸和御史中丞楊察,便是走的這條路子。可惜自己的進士是死記硬背出來的,沒有草擬制詞的文采,這條路無論如何走不通。老實做文官,就只能依資歷晉陞,前途實在不怎麼光明。

別看現在杜中宵的官比王安石還高一點,只要王安石腦子開了竅,願意入館閣,走詞臣知制誥這一條路,坐着火箭幾步就升上去,杜中宵在後面連尾巴都看不到。

要想官場上有出息,杜中宵需要的是軍功,這是惟一有可能走的道路。可按現在的戰爭模式,戰陣上出頭的是猛將,狄青、王凱、張岊等人,每人都能開硬弓,帶軍沖陣的本事。杜中宵沒有這個本事,還要做一方主帥,才能按自己心意進行戰爭,轉武將不定是個什麼結果。

樞密院提議改任相州知州,說明自己邁過了一個關鍵的坎,即由幕僚知縣到知州的跨越。本來中間還有一級通判,因為在火山軍表現突出,算是跳過去了。對於大部分的進士,這就是仕途的頂峰,能再進一步的都是傑出人物。再向前,對杜中宵來說就是漫漫官路了。

心情不好,飲酒便容易醉。過不多久,杜中宵便就醉熏熏,被王凱扶了回去。

華燈初上,杜中宵覺得口渴,猛地醒來。卻見床邊坐了一個人,正在低頭整理雜物。定睛一看,正是妻子韓幼娘。兩年不見,韓幼娘已經完全脫去了少女的青澀,比之前成熟了許多。

輕輕出了一口氣,杜中宵抓住韓幼娘的手,輕聲道:“沒想到你今日便就趕到了。”

韓幼娘見杜中宵醒來,笑着道:“這兩年我在家裡學會了騎馬,一路急行,這才來得及。你可不知道,路上的人見我一個女子騎馬,不知道看瞎了多少人的眼睛。”

杜中宵道:“女子怎麼就騎不得馬?任他們眼瞎去!”

見杜中宵要起身,韓幼娘道:“你喝得醉了,睡了大半天,再歇一歇吧。口渴不渴?我給你倒碗茶來。爹娘在後面,還要一兩日才到,不需着急。”

杜中宵重要躺下,口中道:“確實晃得厲害,見你在這裡就忘了,你一提又害起渴來。”

韓幼娘倒了茶來,杜中宵喝了。又問她:“兩年不見,兒子也該長得大了,有沒有帶過來?”

韓幼娘嘆了口氣:“大郎前些日子生了病,路上受不得顛簸,留在家裡。”

杜中宵有些失望:“好不容易回中原一趟,卻不想連兒子都見不到。”

韓幼娘道:“沒有什麼,等到大郎身子好了,讓家人帶着去那什麼火山軍,跟你住上些日子。朝廷不許家眷隨軍,還不許親人探視么?現在家裡無事,爹爹一直嚷着要出去走走。”

日常通信,杜中宵知道家裡的情況。羅景依據在永城營田務的經驗,在家鄉買了不少地,比着建起了莊園。有莊園的收入,又有三州賣酒的錢,現在杜家是臨穎縣首屈一指的財主。杜循日子過得好了,靜極思動,一直想到處走走。兒子當官的地方,是首選的目標。他是舉人,有個遊學的名頭,天下各地都能去得。兒子做了官,徹底放下舉業,杜循現在是個純粹的商人,遊歷各地也好發現賺錢的機會。

杜中宵想了想,點頭道:“如此最好。我一個人在外為官,多年不與家人見面,着實想念得緊。”

邊地做官,一般不許帶家眷。喝酒的時候,杜中宵還想着建功立業呢,以後在中原做官的機會只怕不多。趁着年輕,努力打拚幾年,不能蹉跎了歲月。想到這裡,杜中宵又想起幾年之後叛亂的儂智高。按時間來算,他作亂也沒有多少年了,自己以後要格外注意西南的動靜,爭取抓住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