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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軍重占唐龍鎮之前,這裡已經是一座空城,沒有居戶。隨着統治的穩固,才吸引百姓來,城中民戶不多。除了修茸房屋,安排兵士,出租給商人,唐龍鎮里新建的建築,最主要就是一個龐大的市場。

市場離着衙門不遠,四面用土牆圍起來,各開得有門。裡面土地夯平,用白灰划著線。依着白線一道是商鋪攤位,一道是行人道路。裡面又分區,酒、糖、茶諸類食物一區,珍珠寶玉一區,絹帛氈毯又是一區,各自分得清楚。每區前面立一白壁,寫明裡面賣的貨物。

商鋪攤位上面都搭得有棚子,用以遮陽。這裡雨水不多,棚子搭得簡陋,但足夠用。

小王子和任澤商量過了,決定這兩日先到處看看,了解了情況,再開始賣馬。他想了一夜,終於明白自己賣了馬,還有一個換什麼貨物的問題,隨着任澤進了城。

一路問人,到了市場,進了門一看,俱都吃驚。西域到這裡數千里,任澤什麼場面沒有見過?如此講究的集市,還是第一次見。集市本來雜亂,這裡的一切都井井有條。小王子更加不用說,草原上一切簡陋,看着什麼都新鮮。

見門口守着幾個兵士,任澤上前行個禮,口中道:“提轄,在下上北地來的商人,有些玉石、香料之類要賣,不知要如何做?”

那兵士上下打量了任澤一番,指着身邊的白壁道:“那裡有揭榜,一切都清清楚楚,可自去看。”

任澤不好意地道:“不瞞提轄,小的只是粗識幾個字,榜文卻看不明白。”

一邊說著,一邊從袖裡取了幾個銅錢,輕輕遞到兵士手裡,低聲道:“提轄拿去買酒。”

那兵士板著臉:“上司吩咐,不許收客人錢物,這如何使得。”一邊不動聲色,把錢接了過去。

收了錢,兵士才道:“這裡面分得有區,各種貨物不許混賣。你的寶玉和調料不在一個區,要分別租憑攤位,分開來賣。看邊那邊棚下的吏人沒有?拿着公據,到他那裡租攤位,各區價錢不同,從十文到數百文不等。自己估摸日子,最好多租幾天,免得日日調換。”

任澤道聲謝,回去跟小王子和同伴講了,一起到吏人那裡辦了手續。調料好賣,玉石難賣,他們先租了一個攤位賣調料,賣完再一起賣玉石之類珍貴貨物。

走了幾步,小王子突然道:“既是分開來賣,你們何不到玉石那裡找個攤子寄賣?無非是賣掉之後給主人一些抽頭罷了,強似在這裡死挨日子。”

任澤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小王子心還挺細,向他解釋:“我們都是第一次來這裡,本就要多待些日子,看看情形。玉石這種寶物,不是信得過的人,不好寄賣。等到待得日子久了,熟識之後才可以。”

小王子點了點頭,又學到了東西,不再說話,跟着任澤前行。

到了地方,任澤等人吃了一驚,沒想到賣玉石的地方很大,大大小小攤位竟有近百個。卻不知契丹的北珠本就是大量向宋朝出口的貴重貨物,來這裡契丹商人,幾乎人人都販。而党項一直到西域,都有精美玉石出產,向來就為商人所愛。這裡自由貿易,又夾雜了金銀銅器,販者眾多。更不要說任澤等人來的地方于闐國,本就是東西方貿易的中轉站,向來向中原大量販運珠玉、珊瑚、翡翠、象牙等珍寶。甚至給一些中原人造成誤會,以為他們那裡產這些東西。

到了自己的攤位,任澤幾個商人從馱馬上卸下貨物,在由磚砌成的台上鋪了一塊氈毯,取了一些美玉、珊瑚和象牙擺了。他們是多年經商的人,做這種事熟練無比。

小王子在一邊冷眼旁觀,要跟這些人學着做生意。學了有什麼用,他並沒有想,左右是無事,學些東西總是好的。他們部族能賣的東西其實不多,就當看個稀奇。

一切擺好,見市場里很安靜,並沒有尋常集市的叫賣聲。任澤見旁邊攤子是個契丹人,攤上擺了些珍珠銀器,湊上前去,笑着問道:“這位哥哥發財。不知從哪裡來?”

那契丹人看了任澤一眼,黑着臉道:“做生意只管做生意,問那麼多做什麼?這個地方,就連衙門都不問你從哪裡來!”

任澤乾笑着點頭:“哥哥說的是,說的是。——小弟新來,問一聲,這裡怎麼沒有叫賣的?”

契丹人板著臉道:“這市場今日開張,哪個不是剛來!你若來得早一些,便就知道,半個時辰之前還有叫賣的呢!不過有巡邏士卒,不許商戶叫賣,只等人來買,就是如此了。”

任澤謝過了,轉身回到自己的攤位上,對同伴低聲道:“這裡不許叫賣,你們可不要犯禁。還有一樣,這裡牙人不多,買賣官府不管,與榷場不同,只怕待的日子要久一些。”

榷場交易的主角是牙人,你有什麼貨物,想換多少其他貨物,告訴牙人之後,他們去交易。商人只管交易完成之後,帶了換到的貨物離開就是。由於商人不參與交易,大量利潤被牙人攫取。這裡的交易不依賴於牙人,必然是另一種商業模式。

正在這時,一個漢人裝束的漢子在路上閑逛,東瞅西看,看起來是個買家。到了任澤的攤前,眼睛一亮,湊上前來,伸手拿起一枝珊瑚。

任澤大喜,急忙上前道:“這位客官,要買珊瑚么?這是從於闐國運來,極是珍貴。”

那漢子頭也不抬,口中道:“我自認得,不要你囉嗦!”

說完,又看了幾樣,把珊瑚在手裡掂了掂,問道:“似這一枝,要多少錢?”

任澤陪着笑道:“不瞞客官,實價四十貫足。”

那漢子搖了搖頭,把珊瑚放下,道:“四十貫太貴,若是三十貫,我就買了。我是珠玉商人,若是你肯賣,那便多買一些,六百貫的生意於你。”

任澤吃了一驚,沒想到一下就遇到了如此大的客戶,急忙拉了同們商議。三十貫的價錢,他們還有二十多貫賺,這買賣做得。只是不知道這裡市場的行情,有些猶豫。

想了一會,任澤道:“還是賣了!我們初來這裡,行情不知,只要有錢賺,不要拖延。無非是及早賣了,做其他生意就是。以後心中有數,可以多跑幾趟。”

幾人同意,任澤上前對那人道:“便依你,三十貫就三十貫,一共賣與你六百貫!不知貴人要如何收貨,如何付錢?我們這裡幾個人,可以隨着貴人去。”

那漢子翻眼皮看了任澤一眼,口中道:“現貨現錢,就地交割。這裡做生意,最是爽快。”

任澤笑道:“貴人說笑,六百貫錢要一輛大車才拉得,你就一個人,哪裡來的現錢?”

那漢子從懷裡取了幾張紙出來,交予任澤,口中道:“這是衙門開出來的,如假包退。我這裡用了印,畫了押,你就可以去那邊的廳里領錢了。”

任澤接紙在手,摸了摸,是極厚實的楮紙。紙的一面印了個商人模樣的人,神采活現,手中托着元寶,另一面則是一周雲文,中間寫了“銅錢一百貫足”。紙上朱墨兩色,隱現暗記,印刷極是精美。

把這紙摸了又摸,任澤道:“兄台,這是什麼?我聽說川蜀地區有交子,卻從來沒見過。你這即使是那物,唐龍鎮這裡卻用不得。”

那漢子有些不耐煩,指着紙上底部的字道:“那不是唐龍鎮衙門押印?你這人恁多事,取錢的地方離此不足一里,若是連衙門也信不過,派個人隨着我去取現錢就是!”

聽了這話,任澤的臉色才好了起來,臉上堆出笑容:“原來就在城裡取錢,倒是錯怪貴人。不如這樣,我這裡幾個人,為貴拿着珊瑚,去取了錢如何?”

那人笑着搖頭:“自然可以,只要你們搬得動六百貫錢。”

任澤怔了一下,笑着點頭:“無妨,我們到外面雇輛驢車,拉了就是。”

一邊說著,一邊幫着那漢子挑了幾枝珊瑚,湊足六百貫的貨物。向客人確認過了,任澤與兩個同伴把珊瑚用個包袱卷了,抱在懷裡,隨着去取錢。小王子看着熱鬧,跟在他們身後。

走在路上,那漢子不停地看周圍貨物,有時還會駐足仔細察看一番。不過想來身上沒錢了,沒有再出手。任澤看在眼裡,心裡奇怪,不知這人是什麼路數。

走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任澤對那漢子道:“看貴人是個行家,不知做什麼生意?”

漢子道:“我在京城做些寶玉珊瑚勾當,人稱崔待詔,來這裡採買些原料使用。”

任澤吃了一驚:“原來是東京城來的貴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恕罪!怎麼,這裡還有東京商人?”

漢子笑道:“說笑,沒有東京商人,你們這些寶物賣給誰去?”

尋常貨物還罷了,這些珠玉寶石只有富貴人家才用得起,天下富貴人家最多的地方是哪裡?自然是東京城了。任澤心裡有些明白。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