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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碗酒下肚,眾人心情放開,一片歡聲笑語。這些人在大草原走了幾個月路,吃了無數的苦,擔驚受怕,終於到了目的地,一切都是理想中的樣子,人人開心。

每一席的中間,是一尾數斤重的鯉魚,油炸之後紅燒澆汁,是杜中宵依據記憶中的松鼠桂魚創製而來。這樣精細的吃法,這些人從未見過,好多人都小心翼翼。

范黑眼被幾個年輕人擋在一邊,不許他吃菜。因為他不聽老人勸告,帶了幾個同伴,下午到城中玩樂,現在予以懲罰。既在城中吃過了,今夜的酒菜就免了。

杜中宵看着歡樂的人群,心中感慨。自唐末離亂,關中以北、以西的土地成了胡人游牧之地,流落在那裡的漢人好多都成了別人的奴隸,輾轉流離,人口持續減少。這些人來火山軍,自己招募羊毛產業的匠人只是個引子,他們就是在那裡看不見希望,想方設法回到中原而已。

心中明白,但是給他們的禮遇一點不能少。千金市馬骨是一,善待他們,才會有更多的有用之人來到火山軍。對這裡千里歸鄉的人的同情是二,他們已經受了太多的苦,作為同族人不能再欺負他們。

張君德跟幾個老人,喝着酒,吃着香美可口的菜,有人的眼裡泛着淚光。

耶律不花騎在馬上,看着路上的行人,臉色陰晴不定。事情一旦開了個好頭,後邊的發展往往就會出人意料。唐龍鎮的商業一開張,便吸引了周圍的商人,消息傳出去,吸着更多的商人來。沒多久,從勝州到唐龍鎮的路上,便就多了茶棚食店。看這架勢,更過些日子不定會出現村鎮。

這一切來得太過迅猛,讓耶律不花覺得措手不及。這一路上走來,越想越覺得失去了許多機會。

天近傍晚,耶律不花進了唐龍鎮,直奔鎮衙。通稟之後進了衙門,接見的卻是來中平。

耶律不花知道他是個傀儡,做不得主,不悅地問道:“聽說前幾日杜知軍在這裡,怎麼不見?”

來中平恭恭敬敬地答道:“杜知軍公務纏身,前日已經回去了。”

耶律不花暗道晦氣,又問道:“現如今城中是哪位做主?”

來中平道:“城中一切自有規矩,眾人按規矩做事就是。若有爭突,報來衙門,自有官員裁處。”

耶律不花無奈,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杜中宵不在,宋朝在這裡主事的官員必然不見。與來中平聊了些閑話,只好告辭。出來之後,寫了一封信,命人送去火山軍給杜中宵。

到了夜裡,只見街上燈市如晝,格外繁華,不下勝州。耶律不花百無聊賴,到處閑逛。

路上遇到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耶律不花見顏色可愛,買了一兩串拿在手裡,邊走邊吃。

唐龍鎮並不大,走了兩條街,路上行人便就稀少下來。耶律不花把吃完的一個竹籤一扔,便就想轉頭回去。不想扔在一個坐在路邊的婦人腳下,那婦人抬頭看耶律不花,面色一喜,起身快步走上前來,低聲道:“客官,哪裡來?”

耶律不花看這婦人三十餘歲,姿色平庸,鬢邊插了一朵花,不沒好氣地道:“北邊來。”

那婦人湊上前,壓低聲音:“原來是遠來的客人,着實辛苦。如此夜色,一個人豈不冷清?”

耶律不花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這婦人是做那種生意的,不知怎麼找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婦人,耶律不花不由苦笑。自己是什麼身份,竟然被這樣一個村婦找上。

冷笑一聲,耶律不花道:“再是冷清,也強似有你這樣一個不成樣子的人在身邊。”

那婦人不但不羞,還眼色一亮,又湊上前一些,小聲道:“客官,看不上姐姐有什麼打緊?我屋裡有千嬌百媚的小娘子,環肥燕瘦,由着客人挑選。”

耶律不花被氣得笑出來:“這城裡是沒衙門管么?由着你們如此胡弄!”

那婦人也笑:“客官安心,這裡是大宋境土,周邊的人可以自由來住。只要不是讓宋人做這事,衙門其實不管的。說給你聽,過些日子,這裡衙門有意在城外建處所在,公然設賭,各式玩樂都有。我們主人便是得了消息,早早過來。等到那裡開起來,我們都是正經生意。”

耶律不花聽了,不由張大嘴巴。沒想到杜中宵有如此氣魄,連這種生意也做。賭場是銷金窟,女色是安樂窩,這兩種生意來錢最快,也不需要本錢。只是耶律不花自恃身份,從來沒幹過而已。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衙門憑什麼只要不是宋人做這生意就不管?那豈不是說,在這裡做生意的都是契丹人?這還得了,讓耶律不花臉上如何掛得住?

臉色一板,耶律不花道:“我是北地人,到了這裡沒有宋人做生意,有什麼意思?”

那婦人嘆了口氣:“宋人也不打緊,只是衙門規矩,不許有漢人。郎君知道,沿邊的衙門,最忌漢人給蕃人為奴,更不要說做人子女。做這門生意,不為奴怎麼做?”

宋朝對於異族人,衙門執行法令有彈性,一般會要求地方官按蕃法和斷。即使犯了朝廷律法,也會酌情考慮蕃人習俗,不一定按照朝廷法條。其實不只是對蕃人,一般的地方官,執行政務都要考慮地方習慣,即鄉原體例。朝廷法令是死的,官員執行是有彈性的。邊疆地區蕃漢衝突是很多社會矛盾的起因,有一些特殊的規定。蕃réndà多還有奴隸制,為了照顧他們習慣,是嚴禁漢人給蕃人為奴的。如果真是被蕃人買過去的,還有官府出錢贖回的規定。這種生意,如果用漢人女子,直接就犯了律法。

耶律不花越想越不舒服,契丹貴族都有數量不等的漢人奴隸,怎麼到這裡就反了過來?見那女子越湊越近,欲發反感,一甩袖子,怒氣沖沖地大步去了。

那婦人看着耶律不花的背影,嘆了口氣:“好個小郎君,怎麼不解風情?”

走回繁華的街道上,耶律不花找個攤子坐下,要了一碗酒,一盤肉,一個人喝悶酒。每個光鮮亮麗的繁華之地,必然有見不得人的陰暗角落。這種地方出現得神不知鬼不覺,總是與光明伴生。耶律不花做了多年生意,不是沒出過門的富貴子弟,對這個道理清楚得很。

一碗酒喝完,剛才的悶氣慢慢消散,心思活絡起來。杜中宵自己見過,正榜進士出身,絕不是為了錢允許這種事情的人。那剛才的婦人說,要在城外建處賭場,甚至五毒俱全,是什麼意思?

看看街上的行人,耶律不花心裡有些明白。如果不在城外建,城中這些陰暗角落必然存在,杜絕不了的,暗處不如明處,還可以光明正大的撈錢,倒是個辦法。只是這種生意,自己可不能放過了。

其實杜中宵根本沒有這種想法,他怎麼可能知道城中還有這種地方存在?在城外建賭場,純粹就是從外地商人那裡撈錢。不然北方的商人來這裡輕鬆賺錢,唐龍鎮為誰辛苦為誰忙?至於不用漢人做,不過是那些做這門生意的人,怕引起麻煩提前做的防備罷了。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