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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中宵坐在交椅上,看着這幾日的邸報,心中有些煩躁。

貝州王則作亂,知州張得一去保驍捷營調兵,不想那裡有王則的內應,燒了營門。張得一進不了軍營,被趕來的亂軍捉住殺死。亂軍逼通判董元亨交出軍資庫的鑰匙,董元亨拒絕,被殺。王則打開牢門放出了囚犯,囚犯怨恨辦案的司理參軍王,王被殺。繼後包括節度判官李浩、清河縣令齊開、主簿王等官員因各種原因遇害。

而讓杜中宵意外的,是河北路提刑田京,即時離開天慶觀,從南門縋城而下,得以生還。甚至兵馬都監田斌,帶着隨身士兵與亂軍作戰,戰敗之後也可以安然逃離。

從邸報上的消息來看,此次貝州之亂沒一點章法,完全不像謀劃已久的樣子。杜中宵覺得,只要頭腦清醒,作亂之後應當先關閉城門,而後動員起城中的宣毅軍和保驍捷營,哪個官員能夠跑掉?

一方有備而來,一方一無所知,最後這樣的結果,這亂軍的組織能力很成問題。這還是以城中的禁軍為班底作亂,由此可知,這些禁軍的戰鬥力着實不堪,甚至有些可笑。

田京和田斌出城之後,到了南關軍營,現在組織起人馬,已經封住了貝州南門。幾天時間,賈昌朝派出的大名府鈐轄郝質已經帶兵到了貝州城下,會合田京、田斌等人,穩住了周邊局勢。

最讓杜中宵覺得哭笑不得的,是王則佔住州城之後,便就死死守住城池,既不向外擴張,也不及時聯絡其他州的黨羽,先做起了土皇帝。他把自己住所的門命名為“中京”,城中的樓房,每一樓都起一個州名,任命自己的黨羽為知州,又東南西北設了四個總管。

看王則的所作所為,哪裡有舉大事的樣子?典型的爽一把就死。或許這些人真信了教義,以為大亂將至,天下會出現一個新世界,守住貝州,天下會送到自己手裡?

雖然學的歷史書上,把這些亂子統統稱為農民起義,還詳列原因,分析意義,代表了中國古代的腐朽,民不聊生。杜中宵親眼見了這些事情,卻知道不是那麼回事。歷史書的話,更多的是借古代的事件建立意識形態,藉著批判過去,建立當時的合法性,很多跟歷史事實相距甚遠,扯不到一起去。硬要類比的話,更多的是春秋手法,不過比春秋只刪削更進一步。

便以此次貝州王則之亂為例,不管是王則自己,還是手下黨羽,跟農民沒有半文錢關係。起事的主力是城中的禁軍,參加的以彌勒教眾為主,從起事到滅亡,都沒有農民參與其中,也沒有反應農民矛盾。

若是按着學的課本來認識這個世界,來做事情,會偏離事實甚遠。

與党項數年大戰,耗費錢糧無數,最後沒有獲勝,當然積累了各種各樣的社會矛盾。但這個時代的現實,社會的主要矛盾並不是以農民起義的形式表現出來,更多地表現為兵亂,還有因為對党項戰敗引起的周邊勢力叛亂。為什麼會這樣,當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錯綜複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時代特點。

仔細分析過貝州之亂,杜中宵覺得,如果讓自己去平息這場叛亂,應該費不了多少力氣。

城中只有兩營禁軍,不足千人。所以王則佔住州城之後,把城中的百姓,十二歲到七十歲的全部徵召參軍,刺上“義軍破趙得勝”幾個字。這樣的軍隊,有什麼戰鬥力?只要攻破城池,就能迅速平定。

想到這裡,杜中宵抬頭看不遠帶着人忙碌的孫然,嘆了口氣。這大炮及早鑄出來,自己就可以有借口上章朝廷,帶着大炮去轟貝州的城門,立一大功。可看這樣子,鑄出來還有五六天,然後還要慢慢測試裝藥量,還要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怕不要耽誤着個月。

王則做事如此亂糟糟的,有得力大臣,帶着大軍到那裡,只要幾天就可以平定了,只怕自己趕不上。

自己已經記着了貝州之亂,早就想着撈些軍功,卻沒想到千算萬算,還是有可能趕不上。

十二月初二,朝廷派入內押班麥允言和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王凱帶其屬下精兵,前往貝州。與此同時,高陽關路都部署、馬軍都虞候王信,得到消息後,也緊急帶兵馬到了城下貝州被團團圍住。

十二月初八,因南郊加恩百官,杜中宵連同上次一起,由太常博士升都官員外郎、直集賢院。到了這一步,杜中宵已經正式進入了中級官員行列,以他這個年紀,非常少見。差的是資序不足,只做了一任知縣,簽判和知軍都不滿任,屬於做通判有餘做知州不足的尷尬境地。

貝州城下,麥允言坐在案後,愁容滿面。王凱和王信分坐兩邊,神色肅然。

過了好一會,麥允言抬起頭來,對兩人道:“我們大軍會集貝州城下,攻城數天,不想妖賊把守緊密,進不得城去。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王凱道:“依在下看來,當請聖旨曉諭城內,凡城中不從賊的百姓,朝廷必不追究。哪怕一時從賊作亂,只要及時反正,也可既往不咎。我們這裡則選一城門,日夜攻城,不可停歇。”

麥允言道:“為何如此?一邊強攻,一邊招撫,豈不讓城中的人無所適從?”

王凱道:“話不是如此說。招撫讓城中的妖賊人心自亂,強攻則讓其心生恐懼,雙管齊下,才可破城剿賊。貝州當契丹南來的要路,城池堅固,急切間不易攻破,只重一計只怕不行。”

麥允言搖了搖頭:“不可,這些妖賊作亂,只宜痛加懲處,招撫他們只會自亂軍心。”

一邊的王信叉手:“都知,在下以為,王太尉說的有道理。城中妖賊多是被彌勒教蠱惑的百姓,他們被涅了面,又保甲為伍,怕城怕之後玉石俱焚,必然拚死抵抗。招撫安城中人心,有不願從賊的,必然會幫我們大軍。到了那裡,里應外和,才能攻破這座堅城。”

見王信也如此說,麥允言有些動搖。道:“此事非同小可,且容我想一想。”

此次進攻貝州,朝廷有旨,不許轉運使和提刑干涉。自三人到這裡,田京便主動不再參與軍事。

三人之中,王信的資歷最深,官職最高,被任命為都部署。但麥允言是內侍,而且是入內押班這種實權人物,實際黨握軍權。他是皇帝身邊的人,此次來帶着監軍的意思,王信和王凱不敢與他相爭。

王信參加過對党項的三川口之戰,當時主帥劉平和石元步一起被俘,他的兵馬幾乎未受損失,安然逃回。後來被追究責任,受了些挫折,這兩年才慢慢恢復。當年三川口之戰,就因為內侍黃德和而落得大敗,之後還被污衊,差點替黃德和背鍋。有了那次教訓,王信對這些內侍有點怕,不敢固執己見。

王凱則初為管軍大將,在朝中的人脈不深,本就是麥允言的副手,只好乖乖聽命。

兩位管軍大將明明知道該怎麼做,有一位麥允言在這裡,反而處處束手束腳,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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