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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後,有些殘破的營門外已經儘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就算是有所傷員留下來,也會在這一夜的雨水沖刷和持續失溫當中迅速喪命。而營牆下的溝壑里早就積水漫溢了出來,與往複踐踏過的泥漿和被沖淡的血水,不分彼此的混合在一起,而在營前形成一大攤褐色的水窪。

那些殘餘的敵人甚至沒有多少逃走的力氣,就身陷在遠處的那些泥濘當中,像是等死一般的橫七豎八的各種動憚不得了。而任由走到面前的義軍進行補刀或是擒獲當場。

雖然打到後來,也不得不用動用了不利於夜戰的駐隊人馬,來填補缺口;但是總算是穩住了大部分的額營盤,沒有徹底變成一場真正意義上的爛戰和拼消耗的拉鋸。

因此,待到亮度和能見度的逐漸提高,集結了剩下的學徒隊和巡營的直屬隊,乘着天明從別門殺出來的另一路奇兵,輕而易舉的迂迴擊潰了最後一股成建制的敵人,這場斷斷續續了一整晚的戰鬥就徹底結束了。

初步統計出來,營中具體的傷亡達到了四百多,大多數在營牆和門內外的戰鬥中產生的,其中戰鋒隊的戰兵越有一百多人,其餘都是駐隊的損失;但是從視野可觀的範圍內看,由此殺傷的敵人最少是我方的數倍有餘;

尤其是在半開的營門內,作為臨時陷阱和預設戰場,所留下來的那條臨時甬道內,幾乎被人和馬匹的屍體給填塞的滿滿當當,堪稱是一條血肉胡同了;光是騎乘用的戰馬,就活着連帶鞍具一起繳獲了二十幾匹。

而牆下的壕溝里,也有許多死狀凄慘的敵軍;大多是受傷之後爬不起來,而浸泡在齊腰深的泥水裡,活活溺死、嗆死,或是流血不止而死掉的。根據殘留下來的足跡部分,也許還有一些敵人向著反方向潰逃走了,但是根據足跡的稀疏和凌亂程度,也實在已經無關大局了。

通過現場的雨棚下突擊審問俘虜,才知道他們就是從城內突圍厚,衝出來的官軍和土團兵了;周淮安也由此確定了一件事情,自己前後派去聯絡大營的兩伙士卒,正好是撞上了對方;而在當場遇難的同時,也給對方指明了目標和方向了;只是對方雖然逼出了口令和一些概況,卻在具體的稱呼上露出了破綻來。

要知道,怒風營的全營上下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習慣性的在口頭上稱為“管頭”“頭兒”“營管”或者乾脆就是“虛師傅”“和尚”,而不是其他分營所採用什麼“都頭”之稱;就算是有,也不該是在拍出來的信使當中才對呢。

但是在這個豪雨不止的夜裡,這些敵人又是怎麼過來的,周淮安心中還是有着些許的疑問;

在此之前,因為攻破了潮陽城牆的緣故,前分營的人馬也大都被調走,而加強到對潮陽城內的攻戰中去,所以在東面的榕江之畔,就只剩下後分營來扼守住幾處來自城牆下的橋渡了。

其中最重要的無疑就是連接這條三四十步寬,榕江兩岸的兩處浮橋了;而後分營的位置,恰巧就堵在了這兩處橋渡之間的要害位置上;而上端直面對岸城牆的這條橋浮橋,連同駐守的哨壘在內,依然還是完好如昔;而下端這條連接對岸城南大營的浮橋,則已經被從這邊砍斷而失去最基本通行能力了;

而這個疑問直到重新趕工修復了下端的浮橋,並在下午與城南外的主營地重新取得聯繫之後,才稍微有所解惑。隨後,他就被城南大營里的慘狀給嚇了一跳。

昔日人聲鼎沸而相對整齊,煙火氣十足的攻城大營,就像是變成了一個丟滿垃圾的大泥灘;可謂是傷兵滿營而哀嚎遍野,翻倒七零八落的鹿砦和拒馬,還有大片給推倒的營牆裡,到處是倚靠、跌坐在廢墟和污泥當中,垂頭喪氣而渾身濕透的身影;

周淮安也是用了好一會才找到了幾個現場負責的具體人等,但是都是所知相當有限的很,只道是遭遇了敵襲而營中大亂,而問不出其他個子卯寅丑來;至於人員和物資、器材上的損失,更是一問三不知,或是推說還在收攏散亡當中,而無法統計起來云云。

這不免讓周淮安很有些失望和警醒起來;這就是缺少底蘊和組織制度傳承的農民軍先天不足,或者說也是這個時代大多數一次性軍隊通病;打順風戰固然容易士氣和鬥志如潮,但多數承受不起一次或是複數的失敗,也沒有在逆境當中總結經驗教訓和善後重整的能力。

因此,對於他們的期望和要求實在不能太高了;不過面對這種局面他也沒法放任不管,不然任由這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倖存人員自生自滅的話,只怕很快會在後續的潮雨當中造成二次傷害,甚至是因為飢餓而逃亡的一系列連帶後果。

隨即他就在帶來的數百人員配合之下,敲鑼打鼓的四下喊話,一邊以部分尚且完好的營帳為中心,將代表後營和輜重隊的旗幟樹立起來;名正言順的迅速接手了眼下的局面,而將這片營盤裡好幾部分營所屬之下,各行其是的局面給重整起來。

他這馬不停蹄一直忙到了天色發黑,才粗粗將這些散亂在各處的人手和兵員,給大多重新組織起來參加清理、重建和警戒;並且用手頭所能找到的器具和材料,開始讓他們擠在有遮蓋的地方生火取暖,燒水煮湯而開始輪流提供第一口熱食;

這時候,帶兵前往追擊敵勢的將頭王蟠,才帶着滿身的疲憊和泥濘歸還而來。落馬見到周淮安之後,這才像是鬆了一口氣,而打開了話匣子一般的滔滔不絕起來。

“和尚,你總算是來了。。”

“這些賊子可是把俺們坑的慘了。。”

“宋馬子、菜頭劉、辜老五都折在裡頭了。。”

“好些老兄弟都整沒了。。”

按照他的一番傾訴,再對照那些俘虜的口述。

那些困守牙城的殘敵,果然是連夜從城內突圍了;而且是疏於防範的牙城邊上的東面突出去的。因為下雨不利於行的緣故,駐留在門樓上的半團義軍根本沒有什麼戒備,甚至很有可能連哨位都是應付了事;結果就被這股抱着決死之念的敵人,給殲滅了大多數而僅有幾個躲起來睡覺的人逃過一劫。

只是讓人驚訝的是,這些突出重圍的殘餘官軍和土團,從東門出來之後;居然沒有直接搶奪那幾處通往對岸的橋渡,而是直接沿着城牆一路潛襲南下,而利用了義軍在城外大營某種意義上的心理盲點和疏失{幾乎以為敵人不可能從外在到來,而東面儘是友軍駐守的緣故},當場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由於相對精悍的戰力大都進了城去,所以留在城外是相對孱弱而鬆散的駐隊人馬;有能力和資格總覽局面的王蟠等頭領,也恰巧都不在營中,只餘一個養傷的左營校尉伍泰值守;結果當場應對不及就失去了對局面的控制,而造成了當夜的大規模炸營事件。

等到了天明之後城內回師過來,重新將已經徹底失控城南的大營彈壓和平復下去,但是留在城外的駐隊人馬,已經產生了近半的傷亡和人員失蹤;而且,雖然因為下雨的緣故,糧草輜重什麼的並沒有被點起來,但是也被這股橫衝直撞的官軍給踐踏、破壞的七零八落的。

然後在左右普遍瀰漫的雪恥和復仇的情緒驅使下,王蟠帶領城中尚有餘力的人馬,連夜沿着榕江邊上去追擊這些城中突圍的賊子。卻未想還是難辨方向跑錯了路途,而在野外兜了一個偌大的圈子,只找到零星百十個走散的殘敵。

但沒有想到這隻突出的官軍大部,又虛晃一槍的折轉向東,而渡過了榕江下游位置的臨時浮橋;又破釜沉舟式的將其斬斷,而殺到了看起來實力最為弱小,而位置也最不要緊的後分營面前;想要從這裡打開突破口和獲得補充,結果未想就踢到了真正的鐵板而折戟在了自己這裡了。

但是,讓周淮安比較痛心和失望的,則是留在城南大營里輔助人員,以及操作攻城器械的樣子隊傷亡情況;幾乎從第一到第五輜重大隊里,都有相當程度人員到器材的損失;除了那些普通的夫役之外,這裡頭可是他一路辛辛苦苦的收羅和積攢,乃至不乏親自參與訓練和組織起來的熟練人手啊。

此外,就是還有上千名由俘虜和懲罰性裹挾來的青壯,所組成改造隊也跑散了大多數;不過,對於剩下來的人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周淮安打算給他們一個機會和象徵性的獎勵;就此擺脫被強制勞役的苦力身份,擁有正常夫役的配給和待遇。

故而,他實在是很想對着王蟠,破口大罵一番“你到底長不長心眼,吃不吃教訓啊。”什麼,但是看到對方那已經在極度疲憊和失落中,而變成青紫色的臉龐,最後還是吧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而是給他遞過一碗味道頗淡的熱薑茶。

“將頭辛苦了一晚。。”

“先喝口茶湯潤潤口吧。。”

王蟠也不客氣的寄過去,咕嚕嚕的一氣喝了好幾大碗之後,才喘着氣抹着嘴道。

“和尚你那兒還好吧。。”

“還行。。”

周淮安無奈的點點頭。

“突走的賊人,應該都跑到我哪兒去了。。”

“哈。。。”

王蟠及其左右的一幹頭領們,頓然露出某種難以置信或是匪夷所思,或是被驚嚇到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