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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重新回歸廣府的周淮安,就像是給一架龐大笨拙到幾乎要散架的機器,更換了鏽蝕、磨損嚴重的零件又重新注入了潤滑油,而再次變成運轉順暢和行如流水起來。

又過了數日之後,一支衣衫襤褸的隊伍,也陸續抵達了廣府城外;當即有人置辦下臨時營盤接待。因為,他們便是這一次歸附了衝天大將軍府的長征健兒,也就是分別來自桂州、管州、扈州、雷州甚至是安南等地等地的邊軍戍卒。

若是光從外表上看的話,這支隊伍的行裝實在太破爛的,滿身補丁和破陋的地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乞丐組成的軍隊一般;甚至還不如大多數重新換裝和整備之後的義軍人馬。

相比中原那些腹心地帶爭亂不休的藩鎮軍隊,或又是河朔關中幽燕存在感十足的北地邊軍,他們這些南境戍卒卻是被朝廷遺忘和忽略的太久了;以至於許多人原定三年和五年的服役期,都已經超過了十年以上;這麼長的時間下來,許多人也已經忘記了家裡的情形該是怎麼樣了,還有的乾脆就在當地娶妻生子而紮根下來。

然而,相應朝廷的供給用度卻是路途遙遙的常年接濟不上,如今更是徹底斷絕了而無以為繼。這才有了現今在義軍使者的勸誘下,殺了駐守的主官和將領作為投名狀,而凱子自發成建制的向廣府方面輸誠和降服的舉動。

而對於那些地方出身的土兵和團練而言,這些思鄉心切的外來客軍,同樣是某種意義上的不安定因素和隱患,就如當年的龐勛之亂因由一般,沒少給他們留下過慘痛的回憶;而由此籍着與廣府方面議和與歸附的機會,以有償的代價將其禮送出來,算是兩取其便。

故而,作為這些長征健兒/備邊戍卒,最終轉變敵對立場而化為己用的交換條件和代價,除了義軍能夠提供基本的待遇和棲身之所外,就是還要能夠滿足大多數人重新回到家鄉去的願望。滿身虱子和塵垢的張東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隸屬於靜海軍節度使配下的防邊資序;這也是一個頗為年輕的軍鎮,乃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高令公招討南詔蠻時,方才應時在安南都護府配下設立起來的,至今不過十數載而已;相比坐擁江東富庶之地而僅有一字之差肥的流油的鎮海軍節度使,可謂是地弊民窮的典型代表。

治下雖然有二十幾個州屬,但是除了交州所在富產稻米和木材的平原地區之外,差不多都是典型的窮山惡水,遍地土蠻雜處的所在;除了一些特色的土貢物產和應募之外,每年數量有限產出的大部分,都要用作維持當地土兵、團練的淄費,以確保對山中土蠻的威懾與警戒;而難以對安南都護府本身提供什麼像樣的助力。

事實上他覺得交州的稻米和河鮮吃的再多,也始終是索然無味的還沒有家鄉麥飯和粗面麩餅香;在千里迢迢的離家十幾年後,家鄉和親人什麼的消息和境況;就成為了他在漫長艱險、苦悶而單調的戍邊生涯當中,為數不多的精神支柱和指望了。

他出身屠戶之家,曾經做過遊手好閒的破皮無賴。然後因為識得幾個字又說了大話,而被昔日同伴灌醉了騙進軍中去,就此做了一名長征戍卒;又僥倖在歷次征戰中苟活了下來之後,也算是一名經年的老卒了。

他也由此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山夷蠻人,但其中大多數都是正戰不堪一擊而只善偷襲的烏合之眾,最難對付的無疑就是南詔烏蠻種的精銳“羅苴子”,潮雨濕瘴的當地物候簡直就是他們最好的掩護;一不小心或是稍有鬆懈就是整哨整戍的人頭被人摸了去。

但好在自從高令公相繼在劍南和安南,重挫南蠻而收復交州之後;南詔蠻如今國中也是紛亂不止,權臣、大酋與王姓相爭而無暇他顧,只剩下一些山夷部眾自發的犯邊事件;所以才有了他們這些缺衣少食後繼乏力的長征戍卒們喘息之機。

帶着某種殘餘的警惕和,張東麻木亦然的走進了一處臨時設立的分營當中,好在令人擔憂的事情和場景並沒有發生。那些先進來的戍卒們很有些閑適的占坐在一片片草堆上,小聲議論紛紛的聊着天;除了幾處明顯藏不住太多人的帳房之外,圍欄內曠達的視野當中並沒有什麼預伏的刀斧手或是弓弩位置。

然後等這處營地收聚了百餘人之後,就在某種揣測不安的心情和聲音當中,突然就關上了門戶;又過了令人有些難熬的片刻之後,隨着突然出現在另一側門內的手推大車,張東頓然聞到一種似曾相識的香氣和味道,還有此起彼伏的驚喜之聲。

“有蒸餅,還有煮麥飯和栗米粥。。”

“是瓠菜羹和大醬湯。。”

卻是那些草賊在這些收容營地之間,組織了許多來自北方的廚子和火頭,而就地烹制了一批充滿各地特色的飲食來;雖然都是裝在車載籮筐和大桶里,讓人排隊才能領取的事物,但也多少將大多數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而生出了諸多懷念、回味之類的表情和感觸來。

因此,許多人吃着吃着就禁不住淚流滿面,或是莫名的嚎啕大哭起來。這樣的話,多少也就沖淡了原本緊張、肅然和生分,乃至警惕擔憂異常的氣氛了。

然後是最基本的個人衛生清理,再有守在房子的大夫,為他們檢查身體狀況和治療存在傷患,主要也是為了防止地方上染上的疫病什麼的帶到廣府這裡來。

這一連串的組合措施下來,在他們之中取得效果居然是相當的不錯;就像是亂石在死水潭中激起涌浪一般的,讓這些在邊地缺衣少食而吃盡了苦頭的戍卒們反響甚大。

“日他娘的,若是草賊都這般吃的比俺們好,那還做個狗球的官軍啊。。”

“還有人管治傷病,給洗漱整潔,這還是泥腿子造反的草賊么,這到底誰才是官軍啊。。”

“眼看起來,這佔據了嶺外之後的草賊,怕是要成氣候了。。”

“俺這十幾年的辛苦和拚命豈不是白瞎了,當初還蒙了心眼投什麼的軍啊,直接隨了這些草賊去造反好了。。”

好好吃了一頓餅食又搽洗乾淨身體,披上一件粗布素衫之後的張東,正在等候看診的過程當中,亦是見到了一個似曾相熟的面孔。

“趙騎隊?”

。。。。。。。。

而此時此刻,正站在城牆上打量着這些人頭攢動營地的實際負責人周淮安,也剛剛發出了某種“合該此間健兒,盡入我吾彀中矣!”的感觸;為此他主動要求負責相關事務,並特意親自出面刷存在感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近水樓台而可言假公濟私的機會。

這可是這時代邊軍出身的長征健兒,與南荒土蠻多年撕殺出來備邊戍卒啊;雖然比不過北地那些頗受重視的老牌勁旅和百戰名師,但也是這個時代冷兵器戰爭中自然淘汰出來的久戰精銳;他們所具有的戰陣組織和軍事訓練的經驗,只要稍加以引導和灌輸之後,就完全可以成為增加軍事建設的種苗之一;

當然了,周淮安的心思還沒有大到指望能夠自己一家之力,就把這些相對精悍的前官兵都給吞併下來;事實上作為千載的熟練兵員,他們大多數人早被各路義軍將領給盯上了。

但只要能夠通過收納容留和整編的初步摸底過程,從中挑選出數百到千把,沒有什麼惡習和心理問題,能夠有所進取心和容易接受新事物的人手,就是最好的收穫了。圍毆次他特地安排了那些同樣是前官軍出身的士卒,到這些營地離去“見機而動”的變相拉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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