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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氣煞人了。。所以這番出來,我已然不打算再回去了。。”

“我要報請成長期工,好好某個場里的出身才是。。”

片刻之後繼續向前行去的牛車上,鼻青臉腫的年輕漢子孔三多已經初步的平復下來;而在楊師古的循循善誘之下,說起來自己變成這麼一副模樣的緣由。

他的三多之名正因為家中排行老三而得名,被賦予了某種農家人世代以沫改善自身的寄望;然而,他正好屬於兄弟姐妹排行當中那種不上不下,特別沒有存在感的情形。

因此當這些佔據了對方的草賊,派人下來宣布要徵調夫役的時候;村子裡根本沒有人相信會有酬勞和補償的說辭,而將其視作很大概率勞死在外,卻又無力抗拒的惡途。

要知道,在一個多月前他在一片愁雲慘淡的氣氛中被送出家門的時候,身子只有一件單薄的麻披;也許將來還可以充作他埋坑的裹屍布。

而在前天回來的時候,他可是帶了用這些日子省吃儉用下來的工分,所置換的好幾匹粗布和兩大袋子干麥,用一輛小車從河邊慢慢得給推回家來。

然而,當他重新從家中逃走的時候,他所帶回來的一切都沒有了;就連身上用布袋改制的號袍和長的足以遮住腳踝的胯褲,都被家裡給用親長尊卑有序的緣由剝奪了。

僅僅因為他是在氣不過家裡老人的苛刻和與小氣,只給男丁盛了小半碗麥飯,女的和未成年的孩童就只能在邊上眼巴巴的咽糠菜粥;而與一貫固執己見的阿爺爭執了起來,還信口對本村的族長兼做村頭孔不更,孔大善人說了兩句質疑的話;

然後就引得家裡一片的嘩然起來。兼職村中更人的老父親,更是痛心疾首咆哮着呵斥說,他才給草賊幹了幾天活吃幾天米糠,就給弄壞了心眼污了肝腸,竟敢說起本家族長的是非來了;

畢竟,包括家裡在內的全村人若不是孔族長好心給減了租佃,又剛剛宣布寬緩了例子錢,早在這世道中早就餓死、逃荒去了。還能全家人囫圇的湊在一起勉強度日,這都是感激不盡的莫大恩澤了,怎麼還敢、還敢蹬鼻子上眼的忘恩負義呢。

一時之間整個家裡都鬧翻了,母親攬着弟妹擔驚受怕的眼淚,嫂子陰陽怪氣的責備,老實巴交兄長的埋頭生悶氣,二姐和上門女火燒澆油一般的明勸暗怪,。。。。。。。

然後,由他大哥和父親親自動手將滿肚子委屈和不解的他,給剝了衣服而綁起來強令跪在祖宗牌位前,請罪贖過一整個晚上。。。。。

就連孔三多,貼身藏着打算給弟妹置辦身像樣物件的十幾枚銅子,都被父親搜了去打算用來買香油,請替村尾矮脖子樹下的張神婆他驅邪云云。。

然後他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是憤恨和悲哀起來,明明是自己代替兄長去受罪,也明明是自己一番心意的給這個家帶來了好處,卻是為了一句話而變成了這副眾叛親離的遭遇。

他忽然就想起來當初在那些太平“賊”新開闢的農場里幹活時,那些管教他們的工長們,在無論吃飯睡覺出工前後,所時時在口頭上所念叨的那些口號和道理。

“窮漢頭上三把刀,租重、稅重、利錢高。”

“農人腳下三條路,逃災、討口、坐監牢。”

“田主算盤響,佃戶眼淚淌!”

“大路彎彎一條龍,一家發財九家窮。佃戶半夜就起身,田主睡到太陽紅。”

“神權、夫權、族權三座山,欺壓到死不翻身。。”

原本孔三多對此有些不明白和糊塗的地方,但是想到了家中的遭遇和反應之後,似乎一下子就變得有點么似懂非懂的通透起來了;

身為三孔村大姓孔氏的族長,這位孔不更,孔大老爺,豈不是被太平軍所言中的情形之一了。況且他也不是個真正手上乾淨的才對。

要知道雖然他整天笑眯眯的總是一副與人為善的模樣,但是每到青黃不接和秋收之季,這位世代行善積德之家,總是會勉為其難的帶着公人催逼下來,而鎖拿走了一串串哭哭啼啼的鄉人;

然後再居中打點的名頭,讓那些家眷按下變賣田產或是借貸下一筆例子錢,才得以被放還回來。而在他家宅里的地牢和刑房也是有所耳聞,那可是為那些一時還不上租佃和契子錢的鄉人,所格外準備的額事物啊。

不要說村子裡的那些外姓之家,就算是本姓同族的另外一些窮家破戶,也有進去一次就徹底瘋了,然後連夜赤身露體的跑出去溺死在河裡,留下老婆孩子“自願”賣身為奴來還債的例子。

如今,那些橫行鄉里的胥吏都不見了,孔家大宅里的狗也不叫了;而這位孔大老爺也越發的好心和熱衷慈善起來,新近甚至還牽頭重修了祠堂,還不要大家出錢出物,只要人工到了就行。

所以,相比為此感恩戴德容不得別人一輪上半句的老父和兄長,他又不免有些困擾和惶惑起來。

“我們走後,他們或許會給你們減租子和寬緩重貸,會提高你們的工錢。這不是因為他們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為他們變成了好人,而是因為我們來過。”

在前駕車的柴二娃,突然對着他說出了這麼一段話。

“這是管頭在嶺外巡視鄉里的時候所說過的。這世上可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好處和善心的,若是沒有義軍到處殺盡土豪劣紳,逐一清算那些豪強大戶欺壓百姓的罪跡;這些恨不得把窮苦人敲骨吸髓的血蟲子,又怎麼甘心捨出一點兒小恩小惠來收買人心,好胡混和欺騙一時以為自保的手段呢”

這一刻,相對於目瞪口呆而不明覺厲的孔三多,楊師古卻是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

“雖然是出孟子性惡之說,但唯今世間變成這個樣子,富者愈富、貧者愈貧,勤懇良善者毫無立錐之地,應是這個道理才對。是以才有義軍應時而起呢。。”

這時候,前方道路邊上的稀疏林子里,突然就闖出兩個相互攙扶的身影來,隨即又跌跌撞撞的撲倒在了土路上,車上孔三多卻是忍不禁驚叫起來:

“大狗子。。。李團兒,你們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其他的人呢,”

他還記得這兩位也是這次從做工農場里,同行回來的鄉黨之一,只是屬於規模更大的另一個鄰村;因此,這次一起結伴回來的足足有好十幾個人呢。如今這兩個卻是一副遍體鱗傷,衣衫身上佔滿泥土和血垢的模樣,看起來尤為凄慘和可憐。

“究竟是出了什麼狀況了。。”

想到這裡孔三多不禁再問道:

“他們可都遭了難了,只有我倆見機得快才跑出來啊。。。”

名為李團兒的鄰村青年不由又是驚懼又是憤恨的咽聲道

按照他有些結結巴巴而時常語無倫次的反覆描述,他們這一次回村本來還是好生生的,多少得到家中的歡喜和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