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殘破的嶢關關牆之內,正在監管下休息和等待的人群,再度發出了一陣低抑的議論聲來。

“回來了,回來了。。”

“這都是五次了啊。。”

韋莊看着那些垂頭喪氣被押解回來的士子們,再看看自己已經被磨穿而露出腳趾來的鞋履,不由在心中哀嘆這自己千防萬防的還是不免上了賊船了。

誰又能想到,這所謂的出京公幹一去就是不歸路了。他們隨着護送物資的隊伍一直南下,數度歇息和飲食之間腳步不停的就來到了藍田縣境內。

然後終於有人察覺到不對而試圖反悔回頭或是與之交涉,然而卻是已經晚亦。這些賊軍也私下了原本算是客氣和耐心的面孔,而對着他們不遺餘力的恐嚇和威脅起來。

雖然不至於演變成人身上的暴力傷害,但也讓他們吃了好些變相的苦頭,而重新變得老實下來。然後有人見交涉不果又無法理論,乃至想了法子創造機會連夜逃跑回去。

然而,他們的下場也是顯而易見的,這些顯然早有預謀的賊軍,既有足夠的防備和警惕,也有相應追捕逃亡的馬隊伴隨。至少在這四野平川的關中大地上,還未有人能夠憑缺乏鍛煉的兩條腿,跑得過他們的四條腿。

更別說是他們這些士子之間因為人心不怎麼齊整,往往一被威嚇就失了方寸或是露出形跡來,因此迄今為止的逃亡大業,就沒有一個人成功過。

尤其是過了藍田縣,而進入到了這諸山狹夾的藍田峪當中之後,就連韋莊這樣號稱是關內出身的本地人士,也不免要斷了指望了。雖然零星的還有人逃跑,但是基本上沒能竄出去多久,就被輕易追了回來。

儘管沒有怎麼殘酷的手段處置,但是用繩子牽起來掛在馬後灰頭土臉的拖着走,再餓上兩頓的懲罰卻是不可避免了。而在此期間,韋莊無數次痛恨和反悔過自己,怎麼就沒有將脫逃心思變成行動的勇氣呢。

難道是吃了幾頓賊軍供給的飯食之後,就根本喪失了大義和氣節的所在么;相比之下與他同性的故交杜荀鶴,就顯得倘然而豁達的多了。

他基本上就是該吃的吃,該睡的睡,該走的走,仿若是身在一場司空見慣的行游中一般。還反過來勸說韋莊道,既然這些賊軍費了偌大氣力將他們從京城弄出來,又供給沿途飲食不斷,顯而易見不會是為了要還他們的性命。

直到昨天夜裡,他所在稻草捆鋪成的臨時鋪位上,起身之後直到天明點數就再也沒有回來;韋莊才知道這位看似滿不在乎眼下境況的故交,其實也有一顆隱藏不羈的心思。

然後,韋莊在努力辨認了好一陣子之後,才在這一群如同豬羊一般被抓回來的人群當中,見到了蓬頭垢面、光腳跛足,臉上還有凝固血塊和道道傷痕的友人。

“彥之,這些賊人竟敢如此折辱於你,我。。”

他不由滿心悲憤與慨然的迎上前去,急切的扶住對方而問候道

“你弄錯了啊,那些賊軍倒是未曾對我如何,只是我為了逃避彼輩的急了,奔逃中被灌叢拌摔從坡上滾倒而下,才被捉回來的。。”

杜荀鶴雖然形容潦倒不堪,但是依舊用某種平淡而不羈的嘶啞聲道。

“倒是接下來,還要勞煩端己你幫襯一二了。。跑了這一路又吃了許多灰,我現下是餓得緊了。。”

他雖然口中如此說著,卻是毫無風度和樣子的一屁股就癱坐在了地上;韋莊這才注意到他鞋子不見的光腳上,赫然是被蹭刮的道道血口還沾滿了泥塊。

“彥之,你這又是何苦來哉呢。。”

韋莊連忙撕下一塊衣擺來,拍落掉大塊板結的泥土之後,再給他就這麼胡亂的額裹纏起來。然後,就聽到關牆內的南邊,再度傳來一陣喧嘩聲。

卻是有一隻旗幟鮮明的隊伍就此馬步並隨的開具過來了;也頓然吸引了在場許多人的注目。然而光看他們整齊劃一的行頭裝具和精氣神貌,與這些負責押解賊軍的雜駁服色形成了某種鮮明之極的對照。

如果不看他們那面古里古怪綉着插翅異獸的青旗,幾乎都會讓人以為這是一隻正兒八經的官軍所在。而負責押解他們生着副濃密絡腮鬍子的賊軍頭目,也像是如蒙大赦一般的上前交涉,兼帶毫不掩飾的大聲抱怨道。

“你們可算是來了啊,解送着這些個大頭巾的一路過來,怕不是要把俺們給煩死了。。”

“好生供着他們吃喝,上頭又交代了不能下狠手,更不能傷了性命;拚命叫着喊着才肯挪着走路,”

“還在路上拚命的說怪話和變着法子埋汰人;一不留神就要溜走了去,還得像趕羊一般的重新逮了回來。。”

“俺們可是勞心勞力了這一路,好容易才全頭全尾一個不差的交到這裡來的。。你趕緊點點看。。是否還齊全不。。”

“真是辛苦兄弟們了。。先不急這些。。”

負責帶隊接洽的乃是太平別遣軍的校尉張歸厚。隨即他比划了下的動作,就有半車的罐頭、壓縮餅乾等什物,給推上前來。

“這是一些聊表的心意,不枉大伙兒跑上這一趟的勞頓和氣力了。。”

這名義軍將領不由看了眼其中的竹筒、陶罐和油紙包上,帶有“代肉”“雜果”“糟魚”的貼紙,頓時表情舒展開來變得燦爛無比。

“這可真是怎麼使得呢。。”

然後張歸厚又親手遞過去一網兜裝的數瓶燒酒,對方就笑得更加開心了。

“既然兄弟如此,那俺也和你說個實在話好了。。雖然不曉得你家領軍的盡要這些大頭巾作甚;但是在俺過來的幾座城裡,委實也看見了不少躲在地方上的。。”

“你們若是有心多多益善賺些功勞的話,俺倒可以為之說項一二,看看能否弄過來一些。。”

“那就勞煩這位兄弟,敢問尊名如何。。”

張歸厚亦是轉念數想而順水推舟的道,並且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單來。

“這是前往南邊武關內提取酒水糖鹽的憑單;以後多弄過來的士子,就按照人頭給兄弟抽成好了,若是數目夠大的話,還有相應的上浮呢。。”

“在下沒有尊名,人稱勃馱子周孟南便是我了。。”

而在另一個地方,韋莊卻是有些震驚和詫異的盯着,正在前來給他們點數和宣讀規定的那名文吏身邊;忍不住脫口而出喊道:

“致光兄,可是致光兄當下否。。”

隨軍而來的別遣書史韓偓,聞聲頓然轉而同樣驚訝的注意到了他;隨又不動聲色的對他點點頭。然後在事後才把他找了過去。

而韓偓已然在一個小帳里擺下一張案幾,放上好些個開了封的葷素罐頭,還有一陶瓶的酒水,倒在了三支粗陶碗里;然後才看着正在大快朵頤的韋莊和杜荀鶴,一邊慢慢斟酌着一邊敘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