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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深峽之中奔流而下的大江之畔,飛投的石塊散亂轟擊在荊南軍的營盤中,激起了此起彼伏的喧鬧與叫喊聲,還有稍閃即逝就被掩蓋而過的慘叫聲。

但是大多數官軍還是在鉦鼓的號令聲中,繼續在欄柵和拒馬之後維持着隊形和陣列,對着遠處陡峭山壁下緩緩推進而來青旗人馬,張弓搭放出一輪密密麻麻的漫天白羽來。

在雨打蓽撥的密集細碎響動聲中,已經升格為火長的王健也心情少有波動的,斜向上高舉着插滿白羽顫顫的橫排;有條不紊的快步行走在最前排的陣列當中,還一遍遍的對着左右低吼道:

“穩住。。穩住。。”

“穩住。。左右對齊了。。”

“別大口吸氣,顧着點腳下,”

“莫要太過硬挺和使力。。左右搭緊了。。”

“莫要慌也莫停頓。。走。走。走。。”

雖然時不時有人被漏過的箭矢所射中,悶哼或是痛呼的栽倒在地,但是只要還能動就會按照訓練下來的習慣,努力蜷縮起身體而任由同伴相繼跨過去,然後由下一陣列的輔卒拖到一邊進行收容和救治。

“莫要着急,”

王健鼓舞的話語,突然就被一股重重撞在他胸腹上力量打斷,而在劇痛中變成齜牙咧嘴的聲音繼續道。要是在數年前的話,他也許就會痛哼和慘叫出來而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來。

但是現在經過了長時間吃飽喝足之後,所培養出來的體魄和耐力;以及讓人根本無暇思索就帶着滿身疲憊入眠的熬打筋骨和操行;他已經被一種名為紀律和堅韌的事物刻進了他本能反應的骨子裡。

此刻他根本沒有去看釘在自己身上的箭矢和甲襯裡慢慢淡開來的濕潤感,而強忍着對着左右繼續沉聲道:

“看好了前方,相信你手中的擋牌和護甲。。”

因此他們就這麼高舉着滿是風中顫顫箭羽的手牌和橫排,頂着看起來格外漫長的數輪拋射,一直推進到了清晰可見官軍盔子上羽毛的二三十步之內。

這些看起來巍然不動的太平軍陣,才在驟然爆發出激烈響徹的哨子聲中,整齊如同倒卷浪潮一般競相丟下寬長橫排、擎起刀矛,變成了小跑加速的無數個衝刺鋒頭。

剎那間就摧枯拉朽一般的撞翻、掀倒、析開、填過,官軍陣營所布設的外圍障礙和壕坑,而突進到了足以短兵相接的欄柵之前。然而最前排的刀矛手突然就停步,平舉着兵器成片蹲伏了下來。

隨後露出來的是成排緊隨的連弩手,他們一邊小跑飛奔着一邊奮力按動手中的箭匣;呼嘯如風的噴吐出一支支無尾短矢,又將那些競相探出身來準備接戰的官軍,在急促之間連片吹倒射翻在地。

而在他們急速射空第二個箭匣的剎那哨聲再響,前排蹲伏中的矛桿以迅猛之勢爭相挺起,又狠狠捅過欄柵的間隙,將那些變得殘差不齊而抵靠在後的官軍給紛紛戳殺、刺倒在地。

而後配合嫻熟全身披掛齊全的刀牌手,紛紛踩着着他們架在欄柵間的肩膀和後背,一躍飛身過這重簡單的障礙而撲殺在那些死傷累累的官軍陣列之中,與之撕斗和纏戰起來。

這時成片丟下弩機的短甲連弩手也抽出攜帶的刀斧,填充到了矛兵的陣列中去將木製的欄柵,被揮砍扯斷出一個個足以容人突入的大小缺口來。

與此同時,在官軍陣營向內延伸處,因為搶先攻擊而暴露出來的射手陣列,也開始遭到了推進而來太平軍射聲隊,後發制人的集中攢射,在慘叫連天當中迅速潰亂開來。

而這時候,停在欄柵後的火長王健才有心思靠着泥地坐下來,和其他傷員一樣撩起披甲,檢查起自己中箭的部位來了;然後他就微微鬆了一口氣。

雖然中箭部位在左胸側下,但作為排頭老卒所配備的連身鐵鱗甲和半身鑲皮甲雙層防護,讓遠射偏轉後的箭矢透入不深。比較麻煩反而是箭頭上的倒勾,一旦想要取出來就會在皮肉上撕開一個大口。

因此在左近的喊殺震天聲中,他還猶有餘裕的卸掉連身外甲,拔刀削斷外露的箭桿,再撕開一塊隨身攜帶用嶺南白葯和魚膠製成的金創膏藥,戳孔之後用力的按緊貼敷在箭創處;頓時就覺的舒爽了不少。

他這才撐着手牌站起身來,僅以輕裝半身鑲皮甲捉刀持牌,加入到了更多後續奔涌攻入的太平軍人潮中去。又與十數個同樣掉隊和滯後的士卒,依靠相互衣甲上的標識,而組成了一個新的戰團所在。

與此同時,官軍後陣的鼓號聲也為之一變。

“攻如浪涌,驟發無間?果然是那號稱更似官軍的太平賊戰法。。可真是久違了。。”

在高台上觀戰和指揮,頭髮灰白的荊南節度使宋浩亦是嘆然道。

“不過,若是此輩技止於此的話,那就也不過如此了。。吹號搖旗,讓忠武右都上前穩住陣勢。雖說峽江地方素來沒有什麼像樣的敵手,但以對敵仰攻之守勢,才接戰不過片刻就被衝動了陣腳,這也未免太過孱弱和丟人了吧。。”

然而在宋浩的言語嘲諷之下,那些出身峽江各州地方的軍將,卻是人人噤聲無語甚至未敢有忿色當前。因為他們同樣領教過這位宋節帥用兵之外的狠辣手段。

隨着荊南軍白色飛鳥的旌旗搖動之間,一支早已經整裝待發全身披掛的精銳人馬,也像是流動的水銀瀉地一般的,漫越過那些營帳和車馬所構成的間隙。

直接在他們整齊揮動刀槍的擠壓和逼迫下,那些在節節敗退中爭相倒卷而回的潰亂官軍,也像是大江中被拍在崖壁上的浪花一般,紛紛被截停了下來又不由自主的反身回頭,與步步緊逼而至的敵軍廝殺作了一團。

這時候,又有另一支蓄勢已久的荊南軍,在旗鼓號令之中沿着江邊繞過了廝殺正酣的戰陣,而從側邊上一鼓作氣的反撞上了,那些正在陣營中大肆廝殺擴散開來的太平軍。

然而,讓宋浩微微有些失望的是;這些本該是強弩之末的太平賊,並沒有因此潰亂和四散開來了;甚至本該有的混亂和動搖的情形都沒能持續多久;反倒是在被擠壓着收縮了一大截陣線後,猶有餘力頂住了官軍的兩線反攻。

“射生營和飛梟隊何在,與我殺賊。。”

他不由挑起眉頭再次下令道。

“得令。。”

“節帥,我們的人可尚。。”

左近有人急切的喊了起來,然後就被其他人給攔住按奈下去了。

片刻之後退到後陣重整的官軍射手,再度對着己方的營盤中彎弓向上,又紛紛曲線跑射出無數羽箭,不分彼此的覆蓋和淹沒了正在廝殺纏戰成一片的敵我。

雖然他們很快就被對面的太平軍弓手所壓制和覆蓋,重新死傷累累、哀呼慘叫着的潰退下來。他們先發制人的片刻間,就在最為激烈的戰場正中,製造出凹陷下去一大塊血色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