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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維揚離開家的時候,稻子還是青黃交雜,回來時已經變成金黃色。

農民們戴着草帽,身穿粗衣,頭頂烈日在田間忙活着,到處傳來稻穗撞擊打穀桶的聲音。

幾十萬的豪車在坑窪縣道馳行,遠遠可以看到零星村落。

農民們的房屋和圍牆上,歪歪扭扭用油漆寫着很多字,大部分是“豬吃一斤希望飼料,可漲兩斤肉”之類的廣告,淺顯直白,誇張荒唐。也有基層政府的標語,例如“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最霸氣的莫過於“一人超生,全村結紮”,看得宋維揚襠下發涼。

“這開車也不難啊。”鄭學紅把着方向盤說。

“是不難,一天就學會了。”坐後排的陳桃笑道。

兩個沒有駕照的新手司機,已經各自跑了兩三百公里,而宋維揚只需坐在副駕駛把關即可。

沒有倒車入庫,沒有側方位停車,只需十分鐘就能上手,再用十幾分鐘學會換擋——開車實在太簡單。

“進城了,換我來吧。”宋維揚說。

“沒事,我來。你昨晚開了一宿,肯定很累。”鄭學紅已經開車上癮。

宋維揚也懶得跟他搶,反正遇到情況就拉手剎,這慢悠悠的速度也不怕撞壞路人。

一路聽從指揮,鄭學紅很快把車開到職工小區。

南邊一大塊是老式筒子樓,由酒廠普通工人居住。北邊則有一棟新式樓房,住的全是工廠管理層——包括其他幾家由宋述民管理的國企。

在人情世故方面,說實話,宋述民處理得四平八穩,方方面面都顧及到了。

可惜還是有人跳反!

被完全架空的原國營酒廠書記,宋述民答應給他3%的股份。這已經很多了,宋述民本人也才30%,一起創業的老兄弟都沒人超過8%,管理層股權總共加起來只有49%——合資企業的極限,再多地方政府不同意。由此可見內陸和沿海的差別,沿海那邊整個市的國企敢打包全賣,而內陸偏遠地區都不敢讓外商絕對控股。

誰知,那位酒廠書記居然不樂意,張口就是15%。

談來談去,宋述民承諾給對方5%,那位書記表面同意,回頭就寫了一封信告到省里。

也不知這傢伙搭上哪條線,宋述民前腳被抓,他後腳就被任命為書記兼廠長。他甚至還趕盡殺絕,原時空,宋述民被判刑只過了半個月,宋家就被逼着搬離酒廠職工小區。

“嚯,這誰的車?真洋氣!”

“這車得十幾萬吧。”

“桑塔納都要十幾萬,這車可比桑塔納漂亮。”

“車上那個不是宋家二小子嗎?”

“還真是!有好戲看了。”

“唉,要是宋廠長能回來就好了,現在的鐘書記就是個傻逼!”

“小聲點,當心他讓你下崗。”

“……”

汽車剛剛開到小區門口,就有人把宋維揚給認出來。他們只遠遠看着,又不敢接近,生怕因此被鍾書記給記恨,一不小心下崗了那才冤枉。

小區沒有保安,更沒有攔車的起降桿,不過門口有個收發室。

“叔,接着!”宋維揚搖下車窗,扔給收發室的小老頭兒一包煙。

小老頭兒叫劉長生,鰥居多年,膝下無兒無女。以前宋述民當下鄉知青的時候,劉長生幫助頗多,等到宋述民發達之後,劉長生就有了城市戶口,還被請到職工小區坐收發室看門。

用不了多久,劉長生也會被開除,把戶口遷回農村種地去。

見到宋維揚,劉長生頓時一喜,連忙說:“揚揚,你跑到哪兒去了,可把你媽給擔心死了!”

“沒事,出去玩了幾天,”宋維揚說,“我給大舅打過電話了。”

由於不知自家是否跟上輩子一樣,被強迫搬離職工小區,所以宋維揚直接把錢匯給老實靠譜的大舅。他還打電話讓大舅通知母親和哥哥,說自己很快就回來,罐頭廠的事已經解決了。

匯款只匯了十萬,用於讓母親和大哥相信。

剩下的錢,65萬用於購車和牌照,還有30多萬是救活罐頭廠的資金,由宋維揚開車隨身帶回來。他生怕把錢全匯回來了,母親和大哥會拿着錢去還債,那就等於白忙活一場。

劉長生問道:“車上這兩個是你爸的朋友?”

“大老闆,被我拉來投資罐頭廠的。”宋維揚說。

“那罐頭廠可有救了,”劉長生先是高興,隨即又急道,“你快去市委,罐頭廠那邊出事了!”

宋維揚問:“出什麼事?”

劉長生說:“你媽把罐頭廠破產的事弄成了,也不知誰傳出的消息,現在幾百個工人和債主堵在市委門口。聽說他們還拉了橫幅,舉着牌子,讓市領導不準罐頭廠破產。”

“老鄭掉頭,去市委!”宋維揚無奈道。

唉,雖然給家裡匯了10萬元安心,還讓大舅轉告千萬別申請破產,但母親和大哥還是不相信他能救罐頭廠啊。

酒廠和職工小區都在城市邊緣地帶,鄭學紅開車一路狂奔,居然沒有發生意外,只能說這年頭的路況非常適合新手司機。

市委門口,足足堵了200多號人,看樣子罐頭廠的工人全來了。

罐頭廠原屬市辦企業,規模並不大,但人事結構卻極為臃腫。反正七大姑八大姨的往裡面塞,再加上每年分配來的中專生,最多的時候,員工竟有500多人,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吃閑飯的。

國營企業為什麼各種虧損?

很大原因就是這個!

宋家大哥接手罐頭廠之後,直接扔了350個工人去別的企業,反正那些企業都是老爸在掌管。剩下的將近200個工人,情況非常特殊,他們屬於國企編製,卻在私營企業上班,工資由工廠先付給政府,再由政府付給工人。

沒辦法,容平市政府不讓買斷工齡,工人們也捨不得鐵飯碗,於是就弄出這種四不像。

“罐頭廠是所有工人的,不能資本家說倒閉就倒閉!”

“恢復生產,保家衛廠!”

“還我們工人的血汗錢!”

“……”

債主們全在旁邊看戲,工人們吼得最凶。

宋維揚的母親和大哥都不在現場,領導也沒露面,只有一些警察負責維持秩序,防止工人們在激動之餘衝擊市委。

“讓開,讓開!”宋維揚下車大喊。

工人和債主們看見豪車,下意識就要讓道。

突然有人認出了宋維揚:“他是宋家老二,我在法院門口見過他!”

頓時就有幾十個人把宋維揚團團圍住,氣勢洶洶道:“還錢,快讓你哥出來還錢!”

又有工人說:“工資可以先不給,但不能讓罐頭廠破產!”

“工資必須給,罐頭廠也必須辦下去!”另有工人反駁。

宋維揚笑道:“各位,罐頭廠已經不是國企了,是私營企業。破不破產,由老闆和政府說了算。就算破產了,你們的編製還是國企職工,政府會另外安排的。”

“別說廢話,老子在罐頭廠幹了快20年,生是罐頭廠的人,死是罐頭廠的鬼。誰敢讓罐頭廠破產,老子就找他拚命!”

“當初我就說罐頭廠不能賣,資本家沒一個好心的!”

“宋廠長就在裡面,大家衝進去把他抓出來!”

“……”

警察們嚇得不輕,連忙大喊:“不要衝動,不要衝動,衝擊市委是要坐牢的!”

“叫領導出來!”

“對,把宋廠長跟他媽也喊出來!”

宋維揚給鄭學紅使了個眼色,鄭學紅立即下車,用蹩腳的粵普裝港城人大喊道:“勿要蔥動,勿要蔥動。大嘎聽我港哈,我系香梗來滴大老闆,里們滴公雞我來發,公雞我來發!”

“他說啥?”

“好像是說給我們發工資!”

“是港商!”

“港商來了,罐頭廠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