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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變故,誰都始料不及。

聖上如斯讚譽之後,大家想的都是,後面必定是一句標誌着錦繡前程的‘賜錦囊’,卻不料卻變成了這一句不帶一絲眷戀與人情的‘賜紅花’。

“皇,皇上……”薛巧玲染着殷紅口脂的兩瓣唇輕輕顫抖,呢喃着僅有她自個兒才能聽見的囈語。

她好似被抽去魂兒一般,神情略顯獃滯。

“吏部尚書之長女薛海娘?”沉穩而富有一絲磁性的聲音始終不含一絲人情味兒,南久禧熾熱的眸光凝聚在她身上。

薛海娘微微頷首,音色嚦嚦楚楚,宛如新鶯雛鳳,“臣女薛海娘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南久禧饒有趣味地捏了捏下頜,“薛氏長女,確是長姐做派,端莊知禮。”

話罷,薛巧玲又是玉容煞白,眸光流轉間,似是一道恨意一霎掠過。

薛海娘未言一詞,微頷前首,始終靜靜垂聽。

“抬起頭來給朕瞧瞧——”

薛海娘怔了怔,心頭了無半絲漣漪,抬眸便與南久禧直直相視。

一如埋藏記憶深處,稜角分明的輪廓,冷峻而張揚的眉眼,一線紅唇略泛着些許紅澤。

“模樣確實出挑,清麗過人,可,正值風華卻着一身藍衣,未免顯得俗氣了些,來人,賜紅花——”

一時間,殿內諸多微頷前首之人,或是秀女、或是宮婢,不禁投去或是憐憫、輕嘲、解恨的神情。

唯有薛海娘,孑然一身跪於大殿之上,低垂螓首,水袖之下泛着涼意的指尖顫了顫,唇角揚起:“臣女叩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被賜下紅花且仍能笑靨如花高呼萬歲者古往今來怕是唯有薛海娘一人。

薛海娘與明溪間的情誼素來微妙,若站在薛海娘立場上瞧,自是明為主僕,實則親如姊妹,若依明溪瞧來,自她七歲那年與海娘結緣入了薛府,薛海娘便是她此生唯一認定的主子。

事情可追溯至多年以前——

那時她七歲,海娘八歲,分明年長她一年的人兒,卻何止比她嬌弱一絲半點兒。

那一年,薛海娘一襲藕粉色廣袖襦裙,精緻如和田白玉般的臉蛋洋溢着跋扈且明媚的笑,她牽着奶娘寬厚粗糙的大掌,鬧着去巷口那兒瞧一年一度燈花節‘燈花會場’。所謂會場,無非是行走江湖的一班人馬趁着燈花節街頭熱鬧,耍些雜技養家糊口罷了。

“諸位父老鄉親、諸位達官貴人,走過路過莫要錯過,一年一度燈花節‘燈花雜技’,有錢的捧個錢場,這沒錢的捧個人場,黃某人在此感謝諸位父老鄉親、諸位貴人——”揚言者已是滿臉褶痕,髮鬢微霜的甲子老人。

再瞧眾人圍觀處,一光着膀子、膀大腰圓的伙子,執着匕首,緊閉着眸,玄幻莫測地默念一陣咒語,只瞧那電光火石之間,他啊一聲張口,將匕首插入口中。

刀刃已盡數沒入口腔之內,然那膀大腰圓的伙子卻是笑眯着眼,半晌又將匕首從口中取出,刀刃一如刺入口前閃着森森寒芒,未沾一絲一毫血光。

“好好好——”

巷口地處偏僻,往來者多數是未能識文斷字的白丁,如今乍一瞧這等令人嘆為觀止的一幕,當即啪啪啪便哄鬧起來。

而薛海娘可謂是誤入其中的一朵奇葩。

年幼時的她一向俏皮活潑,怪異的是她不喜往廣華街、長安道那等達官貴人常常關顧的繁華之處扎堆,反倒是熱衷於臨近貧民窟這等市井百姓光顧的巷口晃悠。

起先,薛府奶娘尚且有着想將她‘掰正’的心思,可久而久之,見這小丫頭總是冥頑不靈,是以奶娘也便只好隨她去瘋了。

“哼,誰曉得你自個兒攜帶的刀刃是開鋒還是未開鋒——”年幼無知、稚氣未褪的薛海娘張口便道。

如風間銀鈴般清脆悅耳,尚且透着未褪的奶聲奶氣,卻如巴黎聖母院那敲鐘人最後一下敲響那一口古老的銅鐘般,炸響在諸人耳畔。

便是如斯伴着尚未褪去的奶聲奶氣,卻叫素來脾氣溫和的黃某人暴跳如雷,他上前作勢便要將薛海娘一把抱走,“好你個破小孩,胡說些什麼,誰家的小孩,還不快些領走……”

依着黃某人的料想,不過往年時常發生的小插曲罷了,再者不過丁點兒的小孩,待他交由她家中長輩領走,再好生安撫一下眾人,自然可平息觀賞者的困惑——他自是忘不得,為保險起見,他們每一回雜耍之時總會在人群中安插‘自家人’,屆時即便是人群中傳了些不利於他們的蜚語,如此裡應外合,自是能夠化險為夷。

也不知是否應了那一句經典,夜路走多了,終究是會遇見不幹凈的……

黃某人不曾想,他剛想作勢想要一把抱起這小丫頭片子,薛海娘那薄薄的、透着紅潤光澤的唇便張合起來,“我爹乃當朝尚書,這些,便權當本小姐今兒個心情好賞你們的——”說罷,便拽下腰間綉着海棠紋樣的荷包,一把倒出碎銀子,往腳邊一撒。

還未等黃某人從那一句‘我爹乃當朝尚書’中恍過神來,便已是被一波人你推我攘,推到了一邊。

銀子終歸是世上最吸引窮苦百姓的物種,?而彼時的明溪便是比窮苦百姓窮苦十倍的存在,她咧嘴笑着,撒開小短腿?便朝着薛海娘身側奔去,然……不知是腿短的緣故,還是她低估了銀子對窮苦百姓的吸引力,待她來時,還未喘過氣來,碎銀子已是被一搶而空。

耳畔,只餘下那如山澗甘泉般潺潺響起的聲音,當中還透着些許未褪的稚氣,“這位伯伯,不知您能否用本小姐隨身攜帶的小刀,按着您方才的手法,以及您方才的舉動再給本小姐重演一遍呢,若是行的話……”她笑得有些意味不明,緊接着,便從荷包中掏出一錠金子,“這錠銀子便權當本小姐犒勞你們諸位的。”

剛喘過氣來的明溪,瞧見這一幕,登時雙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