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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風和暢,驕陽似火。

辰時未過,依着蕭貴妃所吩咐,薛海娘次日便規規矩矩地前去御膳房取膳,御膳房的奴才瞧着她既是受罰頂替前去質子閣侍奉,再者所侍奉之人又是如此不招待見,倒是給了她不少氣受,也好在薛海娘性子沉穩且巧舌如簧,倒是不卑不亢化險為夷。

提着食盒來到質子閣,推門而入——卻是叫她微怔半晌。

入目之景並非她想象之中的破敗簡陋,和這偌大皇城任一宮殿並無二般,巍峨富麗,飛檐反宇,唯一破壞這等奢靡之景的便是那題在黑楠木匾額上,碩大鎏金大字‘質子閣’。

質子——

何等難以啟齒的身份。

質子二字註定了被冠以此稱謂之人將承受由雲端跌落淤泥的跌宕命運。

思忖間,已是下意識步入其中,薛海娘緩過神,輕輕將宮門掩住,正欲提着食盒抬步,沁入鼻尖的卻是一道若有似無的清香,若非她向來感官勝於常人,只怕是無法捕捉至此。

她存活兩世,雖兩世皆知曉南朝宮中有着質子閣的存在,可兩世卻都未曾踏入其中,如今卻也是陰差陽錯,被罰於此……

已是不曉得挪了幾步,直至眼前現出這等‘千樹萬樹梨花開’之景,真真是叫薛海娘倒吸了一口涼氣。

誰也不曾想,自幼以質子身份幽禁於此,竟也能有這等閑情雅緻,這滿院梨花,哪怕是他未曾入住時便栽種,可若是無人日復一日澆水悉心養護,只怕今兒也瞧不見這般嬌麗一幕,依南朝宮規,質子入宮,除隨身侍奉的童子,以及平日送膳打掃的婢子,內務府並無指派宮婢宮人伺候。

故而,這滿院梨樹定是那質子與其童子悉心養護方能開得如此嬌麗清雅。

“姑娘可是喜歡梨花?”耳畔一道低沉醇和的聲音響起,將薛海娘神遊的思緒喚回。

薛海娘側目望去,但見一身着流光暗花錦緞長袍的男子靜靜佇立於不遠處,一雙波瀾不驚的眸正悄然凝視着她。

薛海娘心頭溢出絲絲異樣,福了福身,啟唇道:“奴婢見過殿下。”

那男子怔了怔,方才淡淡道:“無需多禮。你,是今年剛入宮的宮婢罷?”

薛海娘亦是淡淡點頭:“殿下怎知?”

北辰旭輕揚唇角,如清泉甘冽的笑聲傳來,“若非是今年方才入宮的宮婢,又怎會像我這卑賤之軀行禮。”

薛海娘始終頷首,是以未能瞧見他面上或是譏諷或是冷凄的笑。

分明是春光明媚,旭日和暖的天兒,可不知為何,周身卻是泛起一絲冷意。

“宮中人情淡薄,拜高踩低向來如此。”她微頷前首,口吻淡淡。

北辰旭輕嗤一聲,才問道:“今兒怎的換做你來?”

薛海娘福了福身坦誠稟明:“芳兒因家中變故特意向貴妃娘娘請旨出宮侍奉,是以特派遣奴婢頂替芳兒一月伺候殿下飲食。”

“如此,便隨我來吧。”北辰旭默然轉身,然不知為何,步伐微滯,他轉過身瞧着薛海娘,淡淡的眸瞧不出一絲情愫,“你還未曾回我,你可是喜歡梨花?”

薛海娘不曉得他為何執着於這一無厘頭的問題,可是喜歡梨花?

喜歡能如何,不喜歡又能如何呢……

心下腹誹着,面上卻仍是恭謹地答覆:“斜鬢嬌娥夜卧遲,梨花風靜鳥棲枝,梨花靜和,與世無爭,奴婢自是喜歡的。”

他楠楠出聲,神色似是略有恍惚,“斜鬢嬌娥夜卧遲,梨花風靜鳥棲枝。我娘亦是喜歡這詞……”

旋即便不顧後邊獃滯的薛海娘,踱步而去。

待入了北辰旭所居住的屋閣時,薛海娘才知何為外強中乾。

屋閣雖是寬敞,可如今瞧來這等寬敞倒是越發顯得莫名空蕩與冷寂,偌大屋閣,外室擱着軟塌、茶几、梳妝台,織錦流光飛鳥屏風,內室則是擱着一張床榻,此外並無他物。

北辰旭示意她將食盒擱在茶几上,淡淡吩咐:“擱這便是。”

薛海娘將食盒擱在茶几上,恭恭敬敬地朝北辰旭福了福身,斂眉垂首道:“不知殿下可還有旁的吩咐?”

北辰旭唇角輕揚,視線卻是瞧着外頭,好似落在那滿院梨花,聲音幽幽傳來:“若你當真喜歡梨花,日後有心便替我照料一下院里的梨樹,若是無暇便權當我未曾向你說過。”

“是。”薛海娘應了一聲,頓了頓又道:“奴婢有空自會照料一二。”

……

待午後一刻,薛海娘又是拎着食盒過來,不過這一回,除了食盒,手上倒是還多提了一些精心密封好的茶葉。

熟門熟路地穿過滿院梨樹來到屋閣,輕叩了扣門,待裡頭傳來北辰旭那清冷寡淡的音色時,薛海娘才推門而入。

將食盒與茶葉擱在茶几上,薛海娘福了福身,比起今兒早上來時的恭謹與拘束,這一回倒是多了分自在,“今兒我家小主賞了我些碧螺春,奴婢早上瞧着殿下茶盞里盛的是白開水……奴婢不曉得殿下是否喜愛飲茶,便擅自做主帶了些茶葉來,若是殿下不喜,奴婢待會兒便捎帶回去。”

“……”北辰旭微征,冰梢的眸划過一絲異樣,他淡淡道:“茶可提神,擱這兒吧。”

薛海娘福了福身,“是。若殿下無旁的吩咐,奴婢這就先行告退。”

北辰旭直直地瞧了她一陣,只瞧得薛海娘很是不自在,這才淺笑出聲:“我並非天之驕子,左右不過是被囚禁於此的卑賤之身,姑娘無需如此拘謹。另外……”他瞧了那精心密封的茶葉一眼,“多謝姑娘的茶葉。”

……

月明星稀,冷風寂寂。

待青衫男子推門而入時,瞧見的便是自家主子卧在軟榻上翻閱話本的一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每每這個時辰歸來,每每便瞧見這熟悉一幕,瞅着數數,約莫已有十四五年。

“嘖——”茶几上一黝黑物體映入眼帘,青衫男子定睛一瞧,取之擱在鼻尖嗅了嗅,冷冷嗤笑:“喲,可算是曉得往咱們這送茶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