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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巧玲嗤笑,眉梢間隱隱透着冰梢驟然解凍的余寒,“後宮素來不缺妃妾滕嬙,皇上寵眷無疑如浮雲翩躚,而我也無意聖上專寵,但求護得我與腹中孩兒一世平安,即是日後出事也斷不能連累母家。”

若非自幼與她同住一個屋檐下,且那烙入骨髓的屈辱與痛這般清晰而銳利,薛海娘還真是險些叫她蠱惑。

她曉得自個兒難以卸下薛府與生母這一重擔,是以字裡行間皆是有意無意暗透着‘母家’二字。

薛海娘斂眸沉吟,如此舉態被薛巧玲收入眼底,自熱而然也就以為她此刻正凝神思忖。

半晌,薛海娘微抬眼瞼,略顯遲疑道:“如此要緊之事還請小主能容許奴婢思量一番,不日再予小主答覆。”

薛巧玲掩唇輕笑,“你原是我長姐,私下便無需小主小主的喚着,顯得生分,若你情願,便如從前一般喚我一聲巧玲。”

薛海娘笑而未語,隨口道近日身子不適便請命退下,薛巧玲倒也未惱,連連笑稱,定是今兒時間緊急,奔波勞累。

然,梨嬌堂所屬朝陽宮與重華殿所屬鍾粹宮本是毗鄰,何來奔波一說。

許是方才正殿上薛海娘未曾一口否決之故,如梁白柔原先所預想的難堪*並未降臨。反之,薛巧玲好似也忘了還在薛府時的仇怨,真真將她奉為上賓,令梨嬌堂下人先是拾掇好西廂,又是指了宮婢伊人、白露二人伺候,所享境遇竟是不亞於她之御女規制。

楓葉似火,紅霞甚艷,夜幕籠罩,月光旖旎。

若無例外,她素來飲食起居頗有規制,每至酉時便更衣洗浴,入宮後雖貶為侍人,可梁白柔待她如姊妹,雖無宮人伺候,卻是從未約束她任何行徑。

薛海娘正欲問詢伊人、白露,朝陽宮宮婢洗浴往何處取水時,伊人白露已是雙手掌着托盤款款而來,上頭置着綢衣、裡衣、襦裙、羅衫、曲裾。

伊人盈盈施了一禮,柔聲道:“奴婢伺候姑娘洗浴,這些衣物皆是小主替姑娘備下,不知小主中意哪一件?”

薛海娘淡淡掃了一眼,唇角揚起一抹親和卻疏離的笑,“我與你皆為宮婢,哪怕小主重視我,見我初來乍到,囑咐你二人暫且照料一二,可主子規制的服飾我卻是萬萬不敢上身。”

流光雲錦襦裙,金綉海棠暗紋曲裾,蜀錦蘇綉杜鵑羅衫,宮中雖無白紙黑字,明文規定,可放眼六宮,誰宮婢女敢穿得這麼奢華,莫說她是重華殿的侍人,便是貼身伺候皇太后的姑姑,亦是不敢明目張胆地將這等規制的衣裳加身。

白露清喉淺笑,莞爾道:“我等怎敢與姑娘相提並論,您是我家小主長姐,按理說理應是梨嬌堂半個主子。”

“將衣裳撤下,若小主怪罪,可將罪責推在我身上,你二人既是備好衣物,想來洗浴熱水已是備好,你且告知我如何走,我自個兒去便是。”薛海娘雖是玉容含笑,可言語間實是透着不容置喙的篤定。

伊人白露飛速相視一眼,近乎是電光火火石之間,二人態度驟然反轉,“哎喲我的好姑娘,您可莫要為難奴婢,這衣裳您若是不願穿,咱不穿便是,小主怎會怪罪?您莫動怒,我與白露這便領着您去洗浴。”

煙霧氤氳,宛如仙境,玉砌雕闌,錦紋鑿壁。

未入朝陽宮時,南久禧如何驕縱柳淑妃還僅是道聽途說,而今一入此處,薛海娘倒是不禁有了幾番感慨。

映入眼帘,是一處玉石所雕砌而成的人工方形玉池,熱霧裊裊,顯然是方才白露伊人二人特意將燒好的熱水移往此處。

如此浩大工程,若想建成絕非一朝一夕,再者薛巧玲承寵以來,並無一絲與其有關的風聲流出,若真真是南久禧給她建造,以薛巧玲的性子,即是不親自出面,也定會吩咐宮人將此事大肆宣張,以彰顯帝皇恩寵。

伊人白露見薛海娘瞧着愣神,先是掩唇輕笑,而後才道:“姑娘可是覺着此處甚是奢華,這人工玉池早在皇上賜下梨嬌堂時便已存在,小主還未懷龍嗣之前近乎日日於此洗浴,而今竟是吩咐奴婢將姑娘也領到此處來,可見姑娘在小主心中分量。”

薛海娘回眸淡淡一笑,深邃黝黑的眸如亘古不變的死水,“你二人如此伶牙俐齒,莫不是早已經得了薛御女授意?”

伊人白露聞言玉容變色,正欲出言加以掩飾,薛海娘已是不甚在意地一笑,“我隨口胡言,二位不必當真,勞煩二位將我送到這兒,二位將衣物擱下便可。”

伊人白露面面相覷,許是早已見識薛海娘的詭譎與晦暗難測,原是不敢強留於此,是而薛海娘出聲之後,二人也就戰戰兢兢地離去。

二人如此悉心備至、阿諛奉承持續近乎三日,且不論飲食衣着上皆是備上侍人不該有的規制,便是守夜這等不符禮制之舉二人亦是理所應當。

近乎三日,薛巧玲全然未提此前之事,好似全然忘卻了那日義正言辭地勸她背棄舊主一般,只一味邀她賞花、品茶、切磋女紅等等。

直至第四日,薛海娘正式前來請辭離開。

“我正想着知會黛娟往西廂走一趟,喚你前去存菊堂賞玩,卻不料你今兒竟是不請自來,倒是省了黛娟走上一趟。”薛巧玲笑着起身,因是秋日,身上披着件斗篷。

薛海娘並未推辭,而是道明來意,“今日奴婢是來向小主辭行的,還望小主允准。”

薛巧玲怔了怔,面上笑意登時斂去,她沉吟半晌方才道:“長姐來我這兒時日雖是不多,但足足三日怕是也已足夠長姐思量周全。”

這是她近幾日來,唯一一次提及和上次有關之言語。

薛海娘斂眸輕笑,言簡意賅道明來意,“我可以為你籌謀劃策,但我亦是有所條件。”

薛巧玲輕佻黛眉,盈盈淺笑,“長姐請講,若是巧玲力所能及,必定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