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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熙一番少年老成的話猶在耳際,薛海娘視線滑過狹隘且油煙瀰漫的小廚房,一時間心頭情緒千迴百轉。

“采熙姐姐,采熙姐姐——”一道清悅如山澗清泉的清冽女聲傳入耳際,喚回薛海娘早已神遊的思緒。

薛海娘循聲望去,映入眼帘的卻是一着鵝黃蘇綉襦裙、青絲挽成雙髻的侍人,明眸固齒,巧笑倩兮,“怎的是你呀薛姑娘,我聽聞是采熙姐姐當值,她人去了何處?”

薛海娘莞爾輕笑,迎上前便解釋:“方才采熙去了主殿送甜羹與點心,我便替她暫且看着。”

那明眸固齒的侍人聞言似是鬆了一口氣,狡黠一笑,“如此一來與你道來想來也是一樣的……”見薛海娘略顯困惑地瞧着,她頓了頓,緊接着又道:“原是小主想着給皇上熬上一碗烏雞湯補身子,卻不想皇上方才道是乏了,小主便差人傳話,道是小廚房無需忙活,各自回去歇着就好。”

薛海娘略顯怔忪,卻也不稍片刻便笑着應是,將侍人送出廚房後,便回到裡頭知會正在忙活的侍人儘早回去歇着,而後薛海娘亦是舒展着略見酸楚的削肩、手腕走回西廂。

流蘇瑪瑙珠簾逶迤搖曳,朦朧依稀間可見美人笑面,屏風後熱霧裊裊、水汽蒸騰,一頭烏髮盡數挽起、玉骨冰機、領如蝤蠐的妙人兒正倚靠桶壁而坐。

一陣水聲瀝瀝之後,人兒纖細長足輕抬,出浴美人身披薄紗雪緞,款款而出。

熱霧裊裊如畫師妙筆將她白膩如玉的冰肌暈上一抹殷紅,美人眉如黛、腮若霞、唇含櫻,眉梢眼角好似滲着魅惑天成,一顰一笑都恰宜地蠱惑人心。

薛海娘對鏡執起象牙梳緩緩梳理着霧鬢雲鬟,末了卻不急於將青絲挽起,僅用井田玉簪半挽鬢間柳絲,視線輕輕滑過皓白勝雪的褻衣,黛眉下意識輕蹙,她緩緩起身,雖是不喜卻也不曾將其褪下,而是執起月牙白貂絨斗篷披肩。

夜幕籠垂,曉風殘月。

夜色涼薄如水,凄蔌寒風拂過冰肌玉骨,裙幅搖曳。

繞過九曲迴廊,盡頭處一瑪瑙大理石圓幾被擱置於方圓寸地,瑪瑙大理石方凳側可見樹影斑駁,視線上移觸目即是楓葉殷紅,冷風拂過,樹梢搖曳,殷紅片葉打了個捲兒緩緩墜下。

紗窗點點,宮燈如晝,絳紫色描金龍紋蜀錦長袍男子斜倚着貴妃榻假寐,隔一陣子又似是索然無味地抬眸覷了眼美人銀屏後依稀可見的佳人淋浴。

男子入鬢劍眉似是凝霜,狹長鷹眸總是蘊着幽芒,似繁星璀璨又似寶劍鋒芒,不知是心下作何尋思,男子薄唇抿成一線,描金藤紋挽袖輕拂,不假思索起身便離了內殿。

許是佇立良久,腿腳泛酸,薛海娘瞅了瑪瑙大理石方凳一眼,落座,隨後又是一陣苦悶尋思。

質子閣位於皇城西北方位,然西北方位細細一數卻是宮殿繁多,譬如柳淑妃所掌的朝陽宮,澹臺婕妤所掌的重陽宮,再往偏僻處則是下人所居的北苑……

以南久禧心性,若真是對後宮嬪妃或是北苑宮女起了興緻,大可知會內務府一聲,一封詔書召幸便是,怎會夜夜徘徊,如此一來,唯有那女子身份特殊作為解釋。是以,便可將柳淑妃與澹臺婕妤以及北苑一眾宮女排除在外。

薛海娘仰面低嘆,眉宇間夾雜着若有若無的惆悵,若非她與南久禧曾經夫妻十餘載,還真真會如同侍人一般,疑心堂堂天子身懷龍陽之癖。

然,薛海娘實是不知,仰面低嘆,獨自惆悵之時,一邊際描金蟒紋的鹿皮短靴已是自參天大樹枝幹後若隱若現。

一無所知的薛海娘,顧自起身,理了理傾垂削肩的青絲,遂欲離去,卻也是於這一刻,眼角餘光捕捉到了一抹絳紫蛇身影藏身樹後。

薛海娘的心陡然下沉,也不知因何,她下意識就有了邁開雙腿迅速離去的念頭,然還未付諸行動,那極是熟悉而又涼薄的聲音傳入了耳際。

“你可是重華殿侍人?”

薛海娘嬌軀緊繃,如芒在背,一時間心頭思緒百轉千回,終是擇選其一。

她極為了解南久禧的心性,如今僅是憑藉著依稀背影,以南久禧的傲性,必不會屈下身段追趕,是以,藉此機會匆慌離去實是上策。

念頭一閃而過,步伐邁起之際,薛海娘的心頭卻是突然升起了對這窩囊行徑的不恥,前世仇敵正意氣風發地站在身後,而她除了隱瞞身份匆慌而逃外竟是別無他法。

“站住——”

一如薛海娘所料想般,那熟稔而涼薄的聲音自耳畔響起後,卻是沒有步伐聲緊隨着響起,她下意識地舒了口氣,旋即快步回至西廂和衣而睡。

翌日起身後,昨兒的驚惶與落寞已是一掃而空,蕩然無存,薛海娘慢條斯理起身梳洗後,便欲前去主殿探一探梁白柔口風。

若是昨晚之事南久禧有意深究,想來宿在重華殿的當晚必定會狀若無意地盤問‘她’是何人。

卻不料想,薛海娘剛一行至主殿朱漆扇門前,便瞧見采熙一副惆悵落寞的模樣,上前莞爾笑問:“采熙姑娘莫非是昨兒個晚上沒睡好?”

采熙輕搖着頭,附耳低聲解釋:“昨兒薛姑娘已是替我當值,我早早便歇下如何談得上沒睡好?再者,奴婢便是再如何精神不濟也是決然不敢在小主面前有所表露,實是小主怕是昨夜難眠吧……”

薛海娘略顯驚愕,南久禧昨兒可是宿在重華殿內的,梁白柔忙着侍奉怎會難眠?莫非——

好似已有答案脫之欲出,卻又被她抑下。薛海娘忙問詢昨兒可是出了何事。

采熙聞言面露羞憤與埋怨,附耳低聲便道:“昨兒皇上他也不知是怎的,奴婢送去甜羹與點心時分明還是好好地,不曾想小主沐浴更衣後,出了一趟內殿的皇上一回來便道是方才思及御書房還堆積着奏摺未曾批閱,是以並未留宿……如此拙劣的借口小主怎會不知,卻又只得笑着送皇上離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