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亮輕輕地推了白如意兩下，白如意翻了個身，依舊睡得很香。

林家亮卻是怎麼也睡不着，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事。

同樣睡不着的，還有帝鐵軍。

床頭的檯燈亮着，他看着床邊牆上糊着的報紙，那上面是拖拉機在麥浪中行駛，上面的女駕駛員把草帽背在背後，滿臉笑容，英姿颯爽。

帝鐵軍獃獃地看着，想着心事，駕駛員那張圓臉慢慢地就變成了林子佼的臉，濃眉大眼也變成了林子佼的細眉毛和丹鳳眼。

門口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帝鐵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啞然失笑，報紙上駕駛員又恢復了原樣。

帝母慢騰騰地走進來，坐在兒子的床邊，伸出手去抓兒子的手。

“鐵軍，以後可不敢了，咱複員回家吧，現在的政策也好，只要肯下苦就有飽飯吃，咱複員回家，不當兵了行不？”

帝母還有點後怕，抓着帝鐵軍的手，眼淚一串串地往下掉：“娘也不指望你當什麼英雄，更不指望你當官，只要你好好兒的，回家來娶個媳婦，分上幾畝田地，一家人平平安安過日子就好。”

帝鐵軍給他娘把眼淚抹掉，笑了笑說：“娘，話不是這麼說的，國家需要我，部隊也需要我，趁着年輕，我還想做些事情……”

帝母驚慌地抓緊兒子的手：“你不是已經上過戰場，你也為國家為部隊做過貢獻了，現在複員回家，咱也對得起部隊了。你就回來吧，鐵軍，娘心裡頭實在害怕得不行，咱家就你一根獨苗苗，你要再上一次戰場，娘就活不成了。”

“娘，就算我想去，也不會再讓我去了。”帝鐵軍苦笑道，也不給他娘解釋政策，只是安慰地拍着帝母的手，說：“娘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帝母聽兒子的意思，還是不肯聽話複員，孩子大了，她也拿他沒辦法，只是無聲地掉眼淚。

這間屋子原本是帝鐵軍的婚房，分隔成里外兩間，平時就是帝鐵寧住着，帝鐵軍回來以後，兄妹兩人就一個住裡屋，一個住外屋。

帝母這一陣絮叨驚醒了裡屋已經熟睡的帝鐵寧，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出來，對帝母說道：“娘，你就別管我哥的事了，我哥他自己有分寸的。再說了，大家都怕死不願意去打仗，咱們國家怎麼辦？”

小丫頭穿着帝母自己縫的棉布衣服，個子細高，臉龐已經長開，站在當地亭亭玉立，看着已經成了大姑娘。

帝母被女兒上綱上線批了幾句，心裡不是滋味又覺得丟了臉：“鐵寧你睡得好好的，跑出來做甚，趕緊回去睡你的覺，娃娃家的，什麼也不懂，就會胡說。”

帝鐵寧哼了一聲，沖帝母做個鬼臉，又對帝鐵軍說：“哥，你別聽娘的，我支持你！”

她揮了揮拳頭：“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們不怕戰爭，我要是能去的話，我也去！”

帝鐵軍苦笑，他能理解他娘，哪一個當娘的，願意眼睜睜地看著兒子上戰場，這也是他不告訴家裡的原因。

他也能理解妹妹，這些年輕的，充滿了崇高理想的孩子們，如果祖國需要的話，她們隨時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

只有經歷過炮火紛飛的殘酷，經歷過鮮血和犧牲，才能理解平靜生活的來之不易。

“死女子胡說甚哩，”帝母哭嘰嘰地說：“鐵軍，可別聽這死女子胡說，咱好好的，哪怕不願意複員哩，也趕緊娶個媳婦，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你這也二十多了，人家俊俊的娃娃都會打醬油了……”

帝鐵寧調皮地吐吐舌頭：“哥，這一點我支持娘，你的個人問題是該提上議事日程了，要不要我從我們學校給你介紹一個？”

帝鐵軍心裡倏地一動，不知道怎麼的，眼前就浮現出林子佼的那張臉。

他莫名地有點不好意思，瞪了帝鐵寧一眼，一指裡屋的門：“我命令你，現在回去睡覺，明天六點起來跟我跑步去。”

“哈哈，我哥惱羞成怒了！”帝鐵寧吐吐舌頭，笑嘻嘻地回裡屋去了。

看着妹妹掀起帘子進屋，帝鐵軍又哄他娘：“娘，你快回去睡吧，今天累了一天，明天還得下地幹活呢。”

“鐵軍你給我說，你是不是已經找上對象了？”帝母兀自不肯走，拉著兒子問。

帝鐵軍心裡跳得厲害，滿腦子都是下午時林子佼那張含笑帶淚的臉，他脫口而出：“娘，你讓我再想想，想好了，就讓娘給我提親去。”

帝母將信將疑地走了。

帝鐵軍更睡不着了，躺了一會兒，又翻身起來，摸了摸他的包。

包里有他給鐵寧和佼佼維維三個孩子帶的東西，鐵寧的東西已經給了她，佼佼和維維的東西還在他包里裝着，一下午太忙，還沒來得及給他們。

那都是些玩的和吃的東西，一看就是哄小孩子的，帝鐵軍對林子佼等人的印象，也還停留在兩年前，總覺得她們都還是孩子。

今天一見面，他才發現，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

維維長出了喉結，又高又壯，孔武有力，比他連里那些尖子兵也差不到哪兒。

鐵寧則完全長成了大姑娘，臉上沒有了嬰兒肥，說話也老成了許多。

變化最大的就是林子佼了。

她的個子比鐵寧還要高一些，下巴尖尖的，笑起來細眉細眼，說話卻是利落得不行，他幫了她，她從驚恐中醒過來，立即就把邢成痛揍一頓。

這丫頭，倒是個爽快的。

帝鐵軍和林子佼通了兩年信，她的信里除了談起帝鐵寧，還有學校的老師，同學，女孩子的各種小煩惱和小幸福。

她眼裡的那些不得了的大事，在帝鐵軍看來，只是小孩子的煩惱罷了，在他心裡，林子佼本來也只是個孩子。

可是今天下午，小孩子突然就變成了大姑娘，帝鐵軍背着林子佼回村，感覺着女孩子呼在他頭頂的熱氣，她用手輕輕地幫他擦去脖子和鬢角的汗粒，她恨恨地說著，一定要讓維維給她報仇，不能讓那兩個壞人好過了去。

帝鐵軍還記得，女孩子線條優美的小腿，腫得像饅頭的腳踝，還有臉上忍着疼痛時，微微咬牙的表情。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