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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的石屋,在雪夜裡顯得異常清冷,縱然屋裡燒着爐子,可是為了防止一氧化碳中毒,又不得不開着屋角的天窗通風。施老伯住在最裡面的屋子,小木門裡頭還頂上了木栓,看到柳南禾驚訝的表情,趙宏彥解釋道:“這幾年國家要求保護野生動植物,山裡有野豬和灰狼。大雪封山的時候,它們偶爾會闖村子裡來。”

遲偉笑道:“施老伯不是常住山裡么,還怕野豬灰狼?”

柳強的神情有些怪異,道:“怕是不怕,就怕失手把它們打死了。”

柳南禾明白了,這些動物糟踐了村民的東西是活該,可村民打死它們卻要被問罪,怪不得身為一個執法者,柳強臉上會出現那樣矛盾的神色。

秦一燕和方雅雅一個屋,睡在正堂側邊的房間里。柳南禾和遲偉睡在她們隔壁,可石屋的空間只有這麼點大,柳南禾望着圍在爐火旁邊烤火的柳強和趙宏彥,皺眉說道:“山上夜裡這麼冷,在這坐着怎麼行,一起睡吧,四個人擠擠,反而更暖和一點。”

兩個民警一直推託不用,說在這裡已經習慣了,靠着爐火更暖和。被柳南禾催的急了,才一臉尷尬的笑道:“我們半月沒洗澡了,身上有味道,怕熏着你們。”

遲偉哈哈大笑,爽朗的說道:“當警察的,這還不是家常便飯么?不瞞你們說,有一回我和頭兒去南方一個城市蹲點,那可是大伏天,兩天沒洗澡,臭的連流浪狗都嫌棄。”

柳南禾道:“不幹這一行,不知道這一行的苦。行了,你們不進來睡,那一起圍着爐火熬天亮吧。”

聽柳南禾和遲偉這麼一說,兩個樸素的民警才一臉歉疚的進了屋。四個壯年漢子住在一個屋裡,溫度果然升的很快,可隔壁房間里的方雅雅和秦一燕可就慘了,被子單薄,而且是多年前的老棉絮,凍的二人只打哆嗦。秦一燕家境很好,一輩子沒有吃過這種苦,凍的實在受不住了,只好從背包里拿出兩件衣服繼續套在身上。

一夜裡半睡半醒,熬到天亮,眼圈先黑了一大半。秦一燕拖着疲憊的身體爬起來,只聽得那個小天窗外北風呼嘯,涼意陣陣。出來洗了把臉,拿出小鏡子看了一眼,秦一燕苦笑道:“怪不得他們兩個那麼憔悴,這才第一夜,我就老了十歲。”

方雅雅直接不敢照鏡子了,匆匆忙忙起來洗漱完畢,徑直去敲柳南禾的房門。敲了足足五分鐘,房間里依然沒有任何動靜。秦一燕面色一變,道:“該不會一氧化碳中毒了吧?”

方雅雅嚇了一跳,抬腿就要踹門。剛撩起衣服的下擺,施老伯咳嗽着打開房門,道:“別敲啦,他們七點鐘就出發了。外面颳了風,雪還沒停,姓柳的年輕人說讓你們在這裡多睡一會兒。那啥,閨女,餓了吧,再等幾分鐘就可以吃飯了。”

秦一燕點點頭,道了聲謝,摸出手機打給柳南禾。電話響了兩聲,柳南禾接了,秦一燕怒道:“南禾,我們不是花瓶,來這裡就是辦案的,幹嗎把我們兩個甩下來?”

柳南禾那邊風聲很大,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十幾秒後,聽筒里傳來嘟嘟的斷線聲,想必是沒有信號了。施老伯將早飯盛了出來,清湯寡水的粥里,只有幾顆零碎的白米,外加十多顆類似微型土豆的小果子。施老伯端過來兩個小筐,裡面放着幾張死麵餅子。“閨女,吃吧,我們這裡太窮,實在沒東西招待你們。”

兩人再次道謝,撕下來一點點死麵餅子咬了一口,只覺得那玩意兒又硬又咯牙,實在難以下咽。好不容易咽下肚去,再喝一口粥,又感覺苦澀無比。方雅雅心中一酸,以前覺得饅頭就鹹菜就算最苦的日子了,沒想到這個年頭,竟然還有這樣過日子的人。

秦一燕面色淡然的說:“其實,還有人比施老伯過的更苦。”

施老伯突然得意的笑了起來,道:“是啊,發生災害的地方,比我們更苦啦。不過零八年地震的時候,我也捐了一百塊錢呢。”

一百塊錢,對於一個常年居住在山上的老人來說意味着什麼,不用說她們心裡也清楚。秦一燕和方雅雅對視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吃過了飯,兩人回到屋裡,將錢包里的整鈔零鈔全部拿出來放在床上,卷進一個小塑料袋內,塞在了枕頭底下。她們知道,離開的時候施老伯肯定會進來收拾床單被褥,自然會發現這裡的錢,雖然一千兩百塊錢也不多,但足以改變施老伯近幾個月的生活了。

剛把錢放好,正堂里突然傳來施老伯驚喜的叫聲:“呀,寧寶,牧娃兒,你們來啦。吃過飯了沒有?來來來,伯公給你盛湯喝。”

一個稚嫩的聲音說道:“不喝湯,不喝湯。”

秦一燕和方雅雅走出去,只見正堂里站着一個五歲多的小男孩,穿的跟城市裡的孩--

子差不多,一張臉上掛着天真無邪的笑容。他旁邊站着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留着體面的鬍鬚,但表情里卻寫滿了憤怒和不屑。不用說,這是施毅牧父子兩個。

看見秦一燕和方雅雅,施毅牧冷冷的問:“你們兩個是誰?又來魅惑我大伯了?”

秦一燕皺了皺眉,道:“又?”

方雅雅板著臉道:“我們是鄭中市派過來的警察,你嘴巴放尊重點。”

施毅牧臉上鄙夷的表情更甚,冷笑着說道:“原來是鄭中市的警察,一幫飯桶貨。”

“你……”方雅雅柳眉一豎,氣的俏臉通紅。秦一燕面無表情的掃了施毅牧一眼,道:“上頭派我們過來查案的,真相大白之日,我們就會離開這裡。”

施毅牧森然說道:“那你們就在這裡一直住下去吧。三年前的案子,到現在也沒有破,這窮山溝里沒有監控沒有錄像,我看你們這輩子也別想破案了。”

秦一燕道:“不勞你費心。”不知道為什麼,她聽施毅牧說到“一直住下去”的時候,心裡莫名一寒,總覺得他言外另有它意。施老伯或許已經習慣了這一幕,一雙慈祥的眼睛始終凝視在施安寧身上,可惜那個小屁孩卻目不轉睛的看着兩個漂亮的大姐姐,還偷偷的摸了一下方雅雅的大腿。

施毅牧扭頭看了一眼,見家裡沒有旁人,又冷冷的問:“派出所的那兩個廢物呢?”

施老伯道:“早上就走了,說是去你丈母娘死的地方看一看。外頭這麼深的雪,人家也是小年輕,都有父母生父母養的。牧娃兒,都不容易,別老這樣子說話。”

施毅牧臉色一變,但馬上又恢復正常,不冷不熱的說:“管好你自己,其他的事你少管,少說。”

秦一燕看了看施安寧,又扭頭看了看門外的積雪。自己身材高挑一點,若是方雅雅走在雪裡,恐怕半條小腿都要埋在雪裡了。也不知道這麼厚的積雪,柳南禾他們跑到現場能查出什麼線索來。就算有什麼貓膩,也早就被大雪掩蓋起來了,難不成他們還打算將附近的積雪鏟掉不成?

施老伯蹲下身子,剛想摸摸施安寧的小臉蛋,就被施毅牧揮手擋開了。“你身上有跳蚤,別傳到安寧身上來了。”施毅牧沒好氣的說,“山上的老頭子你去看了嗎,這麼冷的天,別凍死在上頭沒人知道。”

秦一燕怒道:“施毅牧,你是人不是?那是你父親,你就這樣不管不問?”

施毅牧譏諷道:“你想問啊?你想問上去陪他過啊,當我小媽,行不行?”

秦一燕大怒,若非顧慮施安寧這個小娃娃在場,早就把施毅牧一拳干倒了。方雅雅冷着臉道:“施毅牧,我們是來這裡辦案的,你再出言不遜,小心我告你妨礙公務,侮辱警察!”

施毅牧不屑一顧的道:“你們也就對付我們這種老實人有本事。兇手呢,抓了三年了,是男是女,是老是小,你們知道嗎,知道嗎?”

看到這副劍拔弩張的局面,施安寧扁了扁嘴,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施老伯又急又氣,道:“哎呀,你們這是幹嘛啊,嚇到我孫兒啦。”

施毅牧蹲下去幫施安寧擦掉眼淚,又低聲哄了幾句,施安寧才止住哭聲。不過這小屁孩卻推開了施毅牧,晃悠悠的走到方雅雅身旁,一把抱住方雅雅的小腿,抬頭可憐巴巴的叫了一聲“媽媽。”方雅雅臉上一紅,想糾正施安寧卻又不忍心,想想他媽媽死的時候他剛剛兩歲,認不清誰是自己的母親也在情理之中。施毅牧也是愕然一愣,看了方雅雅一眼,卻拉開了施安寧,低聲道:“安寧,這不是媽媽,這是壞女人。”

方雅雅正想出口反擊,見施安寧又是“哇”的一聲放聲大哭,只好尷尬的站在那裡靜止不動。施老伯扭頭看看方雅雅,又看看施安寧,一張老臉滿是淚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沉沉的悶聲嘆氣。秦一燕進屋去拿了兩根火腿腸遞給施安寧,施安寧光顧着抹眼淚,也沒有伸手去接。

施毅牧冷冷的掃了秦一燕一眼,抱起施安寧轉身走了。施老伯跟出門去,看着施毅牧父子倆的身影越來越遠,擦了一把老淚,也進屋去找了一件黑色皮衣套在身上,晃晃悠悠的出門了。

方雅雅叫道:“施老伯,你去哪兒啊?”

施老伯道:“我去山上看看我大哥,別真的出了事。”

秦一燕道:“山高路滑,您這上去多危險啊。”

施老伯說:“沒事,走習慣了。”

風雪交織,背影昏暗,長時間無人打理的爐子里柴薪燃盡,已然向上飄起了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