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軍。”

時非清略微斟酌了一番，審慎道，“本王以為，或許你不必多想。或許少將軍跟那支佯裝成梁山山賊的部隊發生了什麼誤會，才導致了眼下事態的發展。本王以為，現如今老將軍要做的，乃是緊急叫停少將軍的行動，阻止事態繼續往一發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

“老臣正有此意，所以才冒昧來訪，請求王爺王妃，幫老臣一個忙。”

狄丹青一抱拳，目光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老臣希望，王爺和王妃，能夠助老臣秘密離開樂安府。老臣要親自去找雲龍，叫停他的行動，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問個清楚明白！為了做到這一點，還請王爺和王妃，在皇上那邊，幫老臣多多周旋。”

時非清皺了皺眉頭，有些犯難。顧盼兮卻心如明鏡，她很清楚，比之於時非清所說，狄雲龍跟那支佯裝成梁山山賊的隊伍，不過是發生了誤會，狄丹青還是更加懷疑自己的兒子別有用心。

又是一場父子相互猜疑的人倫慘劇。

唉。

顧盼兮暗暗嘆了一口氣，目光不自覺就掃向了時非清。

權力，既讓人有無人可比擬的安全感，但同時又讓人頭上懸起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惴惴不安，危機感十足。

時非清對狄丹青的請求感到為難，是因為這件事十分的敏感。軍隊調動異常，本來就會讓人想入非非，現在狄丹青還選擇不是發信質問，而是親自離開樂安府跟狄雲龍對峙，這就更加讓人暗生猜測了。

往好里想，你可以認為狄丹青是忠君愛國、鐵面無私，就算是面對自己的兒子，也絲毫不留情面，哪怕會讓自己的兒子出醜，也要用當面責罵的方式，讓狄雲龍認識到自己的不是。

往壞里想，你也可以認為狄丹青跟狄雲龍是合謀不軌。狄丹青回來樂安府，只是為了給狄雲龍做幌子，讓他有充分的時間調動軍隊做謀反的部署，現在部署完成了，狄丹青再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溜出城去跟狄雲龍匯合。狄丹青一走，狄雲溪還因為時非清為她帶來的情傷在外遊山玩水未歸，樂安府中，再無任何能夠掣肘狄雲龍的人事物——到其時，狄雲龍大軍壓境，就算是要血洗樂安府，也再無顧慮。

這兩個可能，乃是兩個極端，可謂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時非清就是再相信狄丹青，也很難斬釘截鐵地做出決定。

“王爺？您是在顧慮什麼？”

狄丹青聲音有些顫抖，顯然是察覺到時非清在忌憚什麼，而內心有所震動。

“王爺不信老臣！”

狄丹青倒退兩步，虎目瞪圓，流露出的卻全是傷心神色。

時非清搖了搖頭，義正辭嚴道：“將軍，本王信你，但又不能信你。”

這一言，如驚雷震得狄丹青渾身一顫。

時非清卻沒有就此打住，以求自下台階，避免搞僵跟狄丹青關係的意思，他雙眼凝視着狄丹青，不躲不閃，真摯而誠懇地篤定道：“老將軍，於私，本王發自內心地相信，你忠君愛國，是大武肱股之臣。但於公，本王的立場，並非大武一個平凡百姓，而是皇室的一員，獲封的王爺，確保大武的安危不被置於險地之中，也是本王不可推卸的責任！”

狄丹青愣了一愣，臉上神色變幻，既有失落，又有惱怒，更有不忿，但最終又歸於平靜，迸發成一聲哈哈大笑。

“王爺，老臣，果然沒有看錯你。顧相，果然也沒有看錯你！”

狄丹青定了定神，抓住時非清的手道，“是，是老臣莽撞了，竟然對王爺提出了這麼一個毫無分寸的要求！只是……”

“只是這件事，還是需要有一個解決的辦法，而老將軍，顯然是不親自去質問少將軍，就難以感到心安？”

顧盼兮適時插口，狄丹青聽了，搗蒜般點頭，但沒有解釋自己的原因。

畢竟要親口說出來，自己懷疑自己的兒子有謀反的意圖，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顧盼兮想了一想，說道：“王爺，老將軍，本妃倒是有個想法，不知道你們以為如何。”

時非清和狄丹青齊齊扭頭看向顧盼兮。

“無恥女人你快說/王妃，願聞其詳！”

顧盼兮搔了搔臉，說道：“法子倒不是什麼特別巧妙的法子，就是說出口吧，可能會傷害老將軍的感情。但是事已至此，我們也同意，應該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吧？王爺所謂的於公，要確保大武安危不會被置於險地，言下之意，就是擔心老將軍有那麼個萬分之一的可能，是跟少將軍合謀謀反，所以想找借口離開樂安府，對吧？”

時非篤也不避嫌，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吐出一個斬釘截鐵的“是”來。

還真是有夠傷老夫感情的。

狄丹青啞然失笑，無奈搖頭。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好辦了——老將軍，我們願意掩護你暗中出城，但是，我們會派流川跟着你。這樣豈不兩全其美了？”

“哦？”

時非清陷入了深思之中。狄丹青也大概察覺到顧盼兮是什麼意思。

顧盼兮反正話都說了一半了，也就不在乎說完，她兩手叉腰，說道：“有流川跟着老將軍，平安無事是最好，如果有事，那就有兩種可能。”

“一！”顧盼兮豎起右手食指，“是老將軍忠君愛國，但少將軍圖謀不軌，在這個情況下，老將軍的安危實難保證，有流川隨侍老將軍左右，也算是多一分隨機應變脫險的把握。對不對？”

時非清和狄丹青齊齊點頭。狄丹青在點頭的同時，還面露苦笑，他總覺得，這個可能的可能性不小，但他一往這個方面想，就心如刀割。

“二！”顧盼兮豎起右手中指，“那就是老將軍其實是跟少將軍合謀，這個時候，流川的作用更加關鍵了。他將要根據當時的情況，做出判斷，要麼，是當機立斷斬殺老將軍——老將軍你別介意，本妃這麼開誠布公，也正是因為相信老將軍不是這樣的人。要麼，就是挾持老將軍趕回來樂安府報信。換言之，有流川跟老將軍去，老將軍既能如願辦好自己的差事，對王爺來說，又相當於上了一層保險，豈不是兩全其美？王爺，老將軍，你們意下如何？”

顧盼兮朝時非清和狄丹青投去詢問的目光。

時非清想了想，說道：“王妃此法雖然簡單，但確實可行。流川機警敏銳，身手也好，在加上隨軍出征那兩個月，感覺變得更加敏銳，對老將軍也有所熟悉。確實是執行這個任務的最佳人選。老將軍，你以為呢？”

狄丹青哪裡會有什麼異議，他現在一心只想着儘快啟程，或許還能及時阻止他的寶貝兒子狄雲龍的不軌舉動，讓他懸崖勒馬。

“既然兩位都同意，那就這麼辦吧。事不宜遲，老將軍，我們這就叫流川來，簡單跟他交代清楚之後，就掩護你們兩個出城。”

流川被召來時非清書房中時，看見房中時非清、顧盼兮和狄丹青三人都面色凝重，頓感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當流川聽完時非清和顧盼兮的說明後，立刻瞪大了兩眼，但他沒有猶豫，也沒有提出多餘的問題，就當仁不讓地接下了這個任務，單膝跪地，鄭重道：“流川必定不辱使命！”

時非清連忙將流川從地上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此行兇險，生死決斷，全拿捏在你一人手中。流川，你要多多小心。”

流川點了點頭，俄而就笑了，轉頭看向顧盼兮，說道：“王妃一定是看中了屬下的果斷狠辣，才沒讓老趙蹚這趟渾水吧？”

顧盼兮知道流川心眼多如牛毛，能夠一下子就識穿自己的想法。她並不討厭這種被揭穿的感覺，反倒有一種跟聰明人聊天就是簡單的輕鬆感，兩手一攤，說道：“放眼王府之中，這個重任，舍你其誰？”

流川抱拳表示感激顧盼兮的看中，爾後將目光，投向了在書房中另一角，正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時非清藏書的狄丹青的背影，言之確鑿地吐出了一句話來。

“王妃放心，若到了必要的時候，流川，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時非清咬了咬後槽牙，有些不自在地別過了臉去，既不去看狄丹青，也沒辦法看顧盼兮和流川。

可憐生在帝皇家。

這種刻在骨子裡的殘忍，就算你不想要，也沒辦法逃避。

儘管狄丹青非常趕時間，巴不得立刻啟程，插上翅膀飛到狄家軍軍營之中，跟狄雲龍對峙。但他這樣的大人物，要秘密離開樂安府，實在是有些麻煩，時非清和顧盼兮不得不等到臨近宵禁的時分，才展開行動。

因為“盛世太平”燈塔爆炸一事，將趙王府弄得滿目瘡痍。為了加趕修復趙王府，時問政特別恩准，趙王府有權在宵禁開始後半個時辰內，繼續通過樂安府東門出入運輸砂石。

時非清就是利用了這個幌子，讓狄丹青和流川偽裝成修繕趙王府的工人中的一員，冒夜離開了樂安府。

一出樂安府東門，狄丹青和流川就在城外得到了賴老六的接應，坐上了他準備的快馬，疾馳而去。

巨大的動蕩，就從這一刻，開始了第一下震動。

而樂安府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無從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