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兮雙手死死抓着衣衫，兩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狄雲龍。她的神經綳成了一條弦，一顆心怦怦直跳，感到既忐忑，又興奮。她在幻想着前世在電影中看見過的名場面——

狄雲龍，起身，擲杯在地，杯碎，啪嚓銳響，數千軍士聞聲魚貫而入，聲勢浩大，瞬間包圍在場所有人……

這個場景萬一真的發生了，顧盼兮第一反應，恐怕還真的不是恐懼。

時非清也對狄雲龍的舉止十分忌憚，可惜今日大宴，他不能佩劍入席，萬一真的有什麼風吹草動，他也只能跟狄雲龍徒手相搏。

狄雲龍的本事，時非清是清楚的，要一招致勝，根本不可能。而如果狄雲龍真的因為時問政眼下藉機褫奪兵權，突然發難，招進來大隊人馬的話，一擊不能制勝，那就等於送死！

換在以前，就算是送死，時非清為了維護大武安穩，也必定是毫不遲疑，可是今時今日……

時非清將右手伸出去，摸索着，探到了顧盼兮的手上，然後一把緊緊抓住。

“無恥女人，待會如果發生了什麼，本王一發信號，你要立刻逃跑。”

“王九蛋，你說什麼呢！”

“這個時候，你不準跟本王頂嘴！既嫁從夫，本王身為你的夫君，要你逃跑，你就要逃跑！”

“放屁！老娘就是不聽，就是不從！”

“你……”時非清瞪大兩眼，結果迎上的，是顧盼兮更加堅定的眼神。

“生死與共！這句話，可不是隨便說說就算了的！”

顧盼兮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時非清微微一怔，整顆心彷彿被軟化了一般，知道自己拗不過顧盼兮，也不應該跟她在此事上爭執。

死很可怕。

但生死永隔，更加可怕。

時非清想讓顧盼兮活着，是害怕自己承受這種可怕的苦痛——顧盼兮又何嘗不是呢？無論是誰搶先死去，都是因愛生出的自私。

既然如此……

“同、生、共、死！”

時非清逐個、逐個字說出來，真可謂有千鈞之重。

顧盼兮嘿嘿一笑，彷彿她跟時非清彼此許下的諾言不是赴死，而是遊山玩水一般，神色輕鬆。她拍了拍時非清的手背，低聲說道：“王爺，我身上還有火槍和弩機——你忘記了嗎？”

時非清一挑眉頭，猛地想起顧盼兮身上還暗藏這兩件利器！

顧盼兮之前一直沒在公眾面前展示這兩件利器，而宮中的御前侍衛們，也是墨守成規，根本沒想到過顧盼兮身為趙王妃，會暗藏利器，壓根沒有搜她身的念頭，由是顧盼兮就得以渾水摸魚，順利將這兩件利器帶入宮中。

顧盼兮盯着往李魚走去的狄雲龍，咬牙道：“王爺放心，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夠一舉擊殺狄雲龍。”

顧盼兮此言非虛。眼下的狄雲龍，跟她相距不過十多米距離，完全在顧盼兮中級命中技能的影響範圍之內。顧盼兮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必定擊殺。

時非清不曾見識過顧盼兮玩弄弩機和火槍的本事，由是對她的話，也有些將信將疑。不過，顧盼兮從來不說大話，說出的大話，也通通做到，多得這一點，時非清就算將信將疑，心中還是多少有些底氣。

“好。有無恥女人你這句話，本王就放心了。倘若你真能做到一擊必殺狄丹青，到時候受狄丹青蠱惑的狄家軍，群龍無首，本王只要護着父皇前去勸降，狄家軍向來忠心耿根，未必不能讓他們懸崖勒馬。”

時非清這個計劃聽起來不壞，但顧盼兮聽了，卻是一股腦地直搖頭。

“王爺這個想法，未必有些天真。”

在這個節骨眼，顧盼兮也顧不上維護自己夫君的男性尊嚴了，直言不諱。

好在時非清也不是那種好大喜功、面子大過天的直男癌大男人，他對顧盼兮，素來是又愛又敬的，聽顧盼兮批評他的想法天真，他隨心中不快，眉頭微扣，但還是老實問道：“本王天真在哪？”

顧盼兮嘆一口氣，說道：“王爺想要利用狄家軍的忠心耿耿勸降，卻不知道正是這忠心耿耿壞事。試想想，狄家軍忠心耿耿，是對誰忠心耿耿？是對皇上嗎？恐怕不是。狄家軍真正效忠的，乃是老將軍……既然狄雲龍能說服狄家軍隨他造反，恐怕他是借老將軍做了什麼文章，充分地蠱惑了軍心。眼下的狄家軍，恐怕已經跟狄雲龍定下同生共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約定了。在這種情況下，王爺護着皇上去勸降，實在無異於送羊入虎口。恐怕狄家軍們知道狄雲龍身死的一刻，就是他們血洗皇宮之時……”

時非清右拳一捏，不得不去承認，顧盼兮這個推斷很有道理。

“既然如此……”

時非清頓了一頓，再提議道：“無恥女人，如果你能重傷狄雲龍，但不損他性命，那本王，或者另有計算。如何，你能做到嗎？”

顧盼兮想了一想，中級命中技能，說的是提高命中率，但打中一個人是中，打中一個人的腿，也是中……到底能不能射得這麼精準，顧盼兮還真是心中沒底。

但是如今火燒眉毛，就是心中沒底，顧盼兮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她不想影響時非清的信心，就斬釘截鐵道：“王爺放心，我可以做到。”

“好。”

時非清點了點頭，就好像鎖定了獵物一般，一雙鷹目綻放出耀眼鋒芒。

“只要無恥女人你能重創，不，只要能傷到狄雲龍，讓他稍微分心就足夠了。這樣，本王就有自信一招制服他。到其時，本王再將他當做籌碼，跟狄家軍拉鋸。狄雲龍有心謀反，肯定不會輕易舍掉自己的性命，只要能跟狄家軍周旋一時，爭取將父皇送出樂安府。那我們大武，就還有一線生機。”

這個計劃依舊兇險，但在目前來看，似乎確實沒有比這個計劃更加好的法子了。顧盼兮儘管無奈，也只有答應，她又滿是緊張地叮囑一句：“就算我能傷到狄雲龍，王爺制服他時，也要多加小心。他明面上是沒有佩戴武器進宮，但既然他生了反心，肯定就不會這麼老實。如無意外，他身上應該暗藏利器。王爺千萬要小心謹慎，不要被他有機可乘，否則……”

時非清抓着顧盼兮的手加了把勁，算是給了鄭重的回應。

顧盼兮卻沒有就此收住話匣子，她的眼神飄向了坐在對面的時非篤，低聲道：“王爺還要注意三皇子。”

“注意三皇兄？”

時非清聽了顧盼兮冷不丁這麼一提醒，就不由得有些一頭霧水了。

顧盼兮耐心解釋道：“三皇子的立場，現在很是曖昧。他應該對狄雲龍已經生了反意一事，並不知情，但待會倘若狄雲龍真的發難，而你我又先後出手阻止，敏銳如他，恐怕很難不去覺察到到底發生了什麼。到那個時候，三皇子會怎麼抉擇，就很難說了……”

顧盼兮頓了一頓，“試想想，倘若在那個節骨眼，你我和狄雲龍正在纏鬥之時，三皇子是不是會趁亂對王爺你下手，實在未可知。走到今日這一步了，我們不得不事事做好最壞的打算，然後做足最充分的準備。所以王爺，到時一旦出手，你一定要瞻前顧後，小心制住了狄雲龍，反倒栽在三皇子手上！”

時非清長出一口氣來，才去點了點頭，心中顯然是沉甸甸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沒什麼可以多說的了。時非清和顧盼兮夫妻二人，都是凝神屏氣，等待着最壞的情況發生。

比之於災難本身，等待災難來臨的間隙其實更加令人感到痛苦和煎熬。時非清和顧盼兮二人，不過片刻，衣衫後背就被冷汗浸透，那濕漉漉黏糊糊的感覺，又倒過來讓他們更加難受。

顧盼兮實在緊張得難受，她一手跟時非清緊緊相握，另一手，就不自覺地探向後背，隔着衣衫，摸了摸別在腰後的火槍。

顧盼兮為了協助時非清完成他的計劃，不能擊殺狄雲龍，只能打傷他，那麼一會如果事發，她是斷然不能使用殺傷力過大的火槍的，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殺傷力較小的弩機出手，確保萬全。

但是正因為火槍威力巨大，在此時此刻，顧盼兮通過觸摸，心中才能生出一絲虛幻的安心感。

嘴上說著同生共死，其實顧盼兮心中有了一個最壞最壞的打算——她是鐵了心要拼盡身上的火力乃至於性命，也要保時非清逃出皇宮的。

不過這種事情，她可不會像時非清一樣“笨”，明晃晃地說出來，給對方拒絕的機會。

王九蛋，如果真有這麼個萬一，以後你可要好好活着，但不要恨我……如果你覺得寂寞了，你可以向高馨寧尋求慰藉，但不能帶她到我墳頭，不然我這個小氣鬼，可是要詐屍回來找你麻煩的！

顧盼兮煞有介事地自顧自說著遺言，說著說著，眼角帶淚，幾乎要哭出來了。她強忍着自己澎湃的情緒，咬緊了牙關。

就在這個時候，狄雲龍也終於走到了雙手捧着聖旨的李魚跟前——明明不過是十來步路，眨眼的功夫就已經走完了，但對時非清和顧盼兮來說，卻是度步如年。

“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