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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寧大營,總帥營帳。

戚都督坐在上位,我和葉思忠進來行禮後,戚都督起身相迎,着我們坐在兩旁下首。剛才在中軍大帳,戚都督已經表彰了諸人,並寫就功勞簿上報朝廷,預計不出半月,朝廷的封賞即到,或有功之臣進京面聖,當面封賞。眾人高呼萬歲。會後,戚都督命人將我與葉思忠秘密喚至他處,我二人便急急的來了。

喝了一口茶,戚都督微笑道:“這一次,你二人臨危受命,援救遼陽,完成的極其出色。特別是啟藍,

毀敵糧草在前,攻敵不備在中,絕其根本在後,居功甚偉啊!”

我連忙起身抱拳,遜謝道:“全賴都督指揮有方!”

戚都督擺擺手道:“你坐!我的功勞在選將用人,你的功勞在臨陣指揮,這個不需分辨,跑不了的。思忠,你說是也不是?”

葉思忠欣然答道:“啟藍年紀雖幼,卻是屢建奇功,實為都督左膀右臂之才,朝廷棟樑之資!”說著,他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對我一直不願全心全意留下來侍奉朝廷頗為遺憾,但人各有志嘛。只聽他繼續說道:“如此人才,一定要從厚封賞,絕不能便放了去!”

戚都督心裡是明白的,自從那次我跟他談了關於效忠和合作的問題,他就知道我並不是一個愚忠的人,之所以這麼干,一方面是盡道義,一方面是各取所需。而這次之所以這麼拚命,更多的可能還是出於對漢民族的道義,不然我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剿滅名義上已投降韃靼人殘部。只是,用力有些過猛、操之過急了啊!他在想,我到底在擔心什麼?為什麼這麼急不可待?畢竟,我還不到十八歲啊!

想到這裡,戚都督看着我,微笑道:“啟藍,聽說歸途中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點頭笑道:“是有些不長眼的小蟊賊。”

戚都督又笑道:“可知是何方蟊賊?”

我端起茶喝了一口,搖頭淡淡說道:“他們殉死前,曾喊尼蘭可汗為其報仇。”

戚都督笑問道:“對此你怎麼看?”

我放下茶碗,望着戚都督笑道:“都督,我為國盡忠,卻遭此劫難,難道大人你還要和我打啞謎么?”

戚都督哈哈大笑,撫掌道:“知道你有數,你卻準備如何應對?”

我端起茶,低下頭又抿了一口,卻不開口。

葉思忠問道:“對此事,我也有疑惑,但總覺得若是他們,似乎來的太快了些吧!”

我抬頭望着葉思忠,揶揄道:“那你道何時方才是恰當時節?”

葉思忠皺眉:“真是他們?”

我放下茶杯,望着戚都督正色道:“都督,在下曾表明心跡,無心功名,但此時,賊人已將我視做都督一黨……”

戚都督聞言,捻須笑而不語。

我繼續道:“既如此,我便做個合格的馬前卒、出頭鳥吧!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戚都督道:“但說無妨。”

我拱手道:“我既與他們相搏,生死各安天命,但家人無辜,我怕徒遭黑手。是故,我欲將本家、叔父一家先行送出海外,我自在此來個裸官,請都督允可!”

戚都督哈哈大笑道:“裸官!虧你說的有趣。我允了!只是,你欲將家人轉往何處生活?”

我看着戚都督,半晌方道:“馬六甲。”

戚都督沉吟道:“馬六甲……先帝年間,華人領袖鄭芳楊於馬六甲建造青雲亭,乃是馬來至早之廟宇,供奉有觀音菩薩、關帝、王母娘娘,是華人祭奠活動中心,當地水土宜人,民風淳樸,確是一個好去處啊!”

我點頭道:“我與東瀛商會聯合,正欲拓展南洋業務。家人此去,卻也有個營生。”

戚都督點頭稱是,復又問道:“然則此後,你當作何打算?”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仔細看着杯蓋的花紋,輕輕笑道:“他們既當我是馬前卒,必欲除之而後快,如此說來,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亦當除卻他們的馬前一卒啊!”

而後,我們約定,五日後啟程,前往京師面聖,拜見首輔大人,便各自散了。

回到營房,我叫來九鬼政孝、鳶、墨,如此這般一番交代,他們各自準備去了。

三日後,卻是五月初四,是夜丑時,我帶着九鬼政孝等三人,來到廣寧官府署衙大門東側五十丈外的一套民宅。

那是套很闊氣的四合院,門樓設在東南角,乃是按照陰陽八卦“巽”的方向開門,採用“坎宅巽門”之意,“巽”即東南,向東南角開門,以取吉祥如意,這個習俗在山西、京畿、山東等地頗為流行。宅子布局上相當注意,大門為抱廈式,二門為垂花式,看起來頗為雅緻。院內正房三間,左右兩旁各設耳房一間,東房三間,西房三間,南房三間,西南角置廁所和碾房。

真是個修身養性、居家旅行的好地方啊!我不禁感嘆道,看來這棟宅子的主人——游擊將軍閆崇泗大人,真是個講究人啊!

我舉起手,試了試風向,吹的是西風,風力強勁,這正是天助我也!既如此,我便給他來個西風既予孫郎便,庭院深深鎖閆梟吧!

是夜無話。

次日,正是五月初五,端陽節。戚都督在中軍大帳設宴款待重將。戚都督海量,挨個桌子敬了一圈,又受了眾人兩圈敬酒,猶自清醒如常。眾人也是觥籌交錯,不亦樂乎。這中間有人來,有人走,來的不知道有誰,走的卻有游擊將軍閆崇泗。

軍中都說,閆崇泗將軍愛才,家中豢養了一群門人,想必提前離開,是要去與門人們宴會吧。據墨回應,閆府的,確設了大宴,一行家小、門人共三十餘口,於院中飲酒,十分愉快。我聽了心裡也十分高興,畢竟人活着就應該享受,誰知道什麼時候就無法享受了,還是要及時行樂啊!

是夜,中軍帳中眾人盡皆大醉,我也是被軍士抬回營帳,安安穩穩睡了個踏實的覺。

第二天一早,營中就議論紛紛,說昨天夜間,游擊將軍閆崇泗家中夜宴時,酒菜不限,隨意取吃,連僕人們都賜了酒,眾人皆喝的大醉。不曾想,伙夫醉酒,伙房火源處置不當,導致半夜失火!

夜間西風疾驟,風助火勢,火仗風威,一時間竟然引的全院皆燃。打更的老頭兒看見了,急忙敲門,院內卻是一片鼾聲。待得老頭兒叫來城衛軍,整座院子已經燒了個七七八八。火勢撲滅已是臨晨,這院子燒的儘是斷壁殘垣,一家人,連帶門人共三十五口,盡皆燒成焦炭清早時戚都督親自前往巡查,見狀大怒,下令,軍中將士不得擅自飲酒,違令者軍法伺候。如此云云,不一而足。

我聽同僚們說了,也是大驚,嗟嘆世事無常,還是應當處處謹慎才是,眾人皆言有理。中午時分,官府兩位都頭帶着幾位公人前來營中,向戚都督稟報,經查驗,閆崇泗家中確是伙房失火,加之眾人皆醉,方才導致滅門,請戚都督節哀,並儘早準備閆崇泗一家後事才是。戚都督哀嘆着應了,送走公人,便着手下軍士,厚葬了閆崇泗一家。由於都燒的分不清誰是誰,便只能按屋子下葬了。

於是我們赴京的時間又推遲了一天。五月初六,我和葉思忠,以及李成梁等其他三員在此戰中表現優異的將領,隨着戚都督一起,乘坐馬車前往京師面聖。

當夜子時,行營中皆已休息,戚都督命人悄悄將我和葉思忠叫到他的車裡。我二人掀簾進去,卻見車內明亮,廂房中間的炕桌上擺着四樣小菜,兩壺酒。我二人見過戚都督,分兩側坐定。

戚都督給我二人一人倒了一杯酒,夾了一筷子菜,我二人謝過。戚都督舉杯,我二人連忙也舉杯,輕輕碰杯,一飲而盡。戚都督又給滿上,於是前後共連幹了三杯。

戚都督放下酒杯,嘆聲道:“我自嘉靖二十三年繼承祖上的職位,任登州衛指揮僉事起,一直是時時干在最先,事事享在最後。但官場如戰場,明槍暗箭卻仍是受了不少、唯恐避之不及,僅被刺殺前前後後就有九十二次,於是更加謹小慎微。但今日方知,原來尚可如此應對!啟藍啊!”他拍拍我的肩膀,搖頭嘆道:“為何你不早生三十年,又為何你不肯全心於功名呢?”

我也是一嘆,給眾人斟滿酒,舉杯敬了戚都督一杯,方低聲道:“都督,請容啟藍稟報。在下幼時不學,實在可笑,但舞勺之年曾遇高人傳授技藝。師滿藝成時,師父曾送我謁語,言下之意我並非做官之命,若從政,則命不久。故啟藍不敢違抗天命耳。”

戚都督不悅道:“我視你為心腹,你卻用懵懂之言唬我!啟藍,你讓本都督實在失望啊!”

聽了這話,我卻不生氣,反而笑問道:“都督,你要聽真話?”

戚都督哼了一聲,不屑道:“你還待怎地?”

我點點頭,又喝了一杯酒,問了戚都督一句話:“大人,你可知首輔陽壽幾何?”

戚都督大驚:“如此之事如何知道!你卻知道些什麼?”

葉思忠也是急道:“啟藍,此話不可亂講啊!”

我掃了葉思忠一眼,回頭看着戚都督,一字一句的道:“原因恕我不多言,但我以項上人頭保證,首輔的陽壽,至明年也就盡了!”

戚都督手一軟,酒杯頓時落下,“吧嗒”一聲,在桌子上摔成幾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