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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都拿瓮中捉鱉來形容事情的順利,特別是捉到鱉時的愉悅心情,可是誰又曾想過,鱉的煩惱有多嚴重。

速把該身在峽谷中,儘管周圍是層層手下的維護,但他彷彿有一種被人關進鐵籠里示眾的感覺,又彷彿穿着皇帝的新裝站在眾人面前,心裡沒有一絲安全感。

儘管下令衝擊鎮夷堡,但速把該心中其實抱着的是撤退的打算,只不過此時沒有轉身的可能,進兵也是為了爭取轉圜的餘地,而絕不是想和明軍死磕。

當兩邊峽谷頂上箭如雨下之時,速把該心中更加焦急,不由的拔出了金刀,急聲呼喊道:“沖!沖!衝上去!”

我站在幾里外的山頭,一直在尋找速把該的蹤跡,我的憑依,就是手中這架嵐從西歐帶回來的單筒望遠鏡!我眯着左眼,將右眼緊緊貼在目視口上,來回尋找着這隻狡猾的草原狼。

忽然,滿目的銀光出閃出一道微弱的金光!正是速把該手中揮舞着指揮的金刀!我保持着觀望,讓傳令官下令,全軍高呼:“使金刀者速把該!”

一萬七千人齊聲高呼是一種怎樣的場景?那雄壯的聲音順着西北風,飄向了峽谷兩側的李成梁部耳中!

頓時,本來散射的箭支子彈,開始向著那道金光密集處射擊過去!速把該身邊的侍從頓時死了一半!速把該的兒子卜言兔高呼:“父汗!你的金刀!太顯眼了!”同時扯過一面盾牌,靠近速把該身邊貼身維護!

速把該聞言,立即扔掉了手中的金刀,雙腿一夾馬腹,向著人群里猛鑽!

失去了金刀目標,山頂上的襲擊者沒有了明確目標,箭支子彈又開始散亂,我卻看得清清楚楚,又下令:“喊!穿紅袍者速把該!”

喊聲又起,山頂上的射手們再次找到了一片蒼茫中的那一點紅!頓時又是一陣集火!人群中的速把該再次享受了被重點照顧的榮幸,但心中卻是無比的憤懣!

卜言兔格開一支勁箭,又大叫道:“父汗!紅袍!快脫掉!”

速把該立即脫掉大紅色披風,催馬再次向前!

這次我提前下令:“喊!騎白馬者速把該!”

速把該那匹白馬有個諢號,叫做照夜玉獅子,形容的是它通體雪白,毛髮幾乎可以照亮夜空,又極其威武雄壯,彷彿一頭白玉雕刻成的獅子!

第三批集火瞬間到達!速把該欲哭無淚,這次他聽懂了我們喊得什麼,二話不說,翻身下馬,撿起一面盾牌就混進了人群中間!

這次的確不好找了,尤其我又離得遠,實在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射中速把該了沒有。但是我看不見,不代表別人看不見。速把該的一系列動作,早已被山頂上兩個年輕人盯上了!

這兩個年輕人,一個叫李如梅,一個叫李如梓,都是十八、九歲年紀,身份都是軍中五品武官。他們的父親便是遼東總兵李成梁,二人分別是李成梁的第五子、第六子。

李成梁一共九個兒子,長子李如松最為出名,征戰草原、抗倭援朝,到處都有他的遠揚威名!

而李成梁九個兒子中,如松、如柏、如楨、如樟、如梅做到總兵官,如梓、如梧、如桂、如楠做到參將,被時人譽為“李家九虎將”。相比之下,同為萬曆朝名將,戚繼光的門戶凋零絕對無法與李成梁相比。

這李如梅今年十九歲,身長九尺,虎背狼腰,軍中綽號“賽溫候”!這個綽號,主要是說他善於射箭!平日里用一張八十石的銅臂鐵胎弓,一百五十步里箭無虛發!兩軍作戰時,又偏愛用弩!

他的愛弩名叫“神臂天機”,種二十五斤,弩身純鐵打造,弩臂卻是銅鐵裹着鐵木製成,展開長一米五!弩弦為牛筋纏着銀絲製成,極為堅韌!弩重一百五十石,手拉不開,為腳蹬弩!

平日里這弩便掛在李如梅的馬鞍上,下了馬,則有專門的士卒背負着此弩。

用的箭乃是特製的鐵脊破甲箭!箭重一斤二兩,通體精鐵打造。箭頭是四棱破甲槽,箭羽用的是雪山之上蒼鷹的翅中羽!這箭配上神臂天機,仰射可達六百步射程!三百步上還射的透兩層牛皮甲!端的是厲害無比。

李如梅方才在另一處山頭上,聽說速把該在這邊,立即策馬過來!剛下了馬,不等士卒幫着拿弩,自己扛着就往山頭跑!跑在路上,就聽見有人喊:“五哥!來這邊!”

李如梅抬頭看時,卻見六弟李如梓在山頭上揮手!李如梅咧開嘴笑了笑,邁開長腿就奔着六弟跑去!

到了山頂,李如梅二話不說,將弩身戳在地上,右腳向下一蹬!“卡吱吱吱吱”連響,蹬開了神臂天機。旁邊的士卒遞過一直鐵脊破甲箭,李如梅二話不說,搭在弦上。開口問道:“六弟,賊首在哪?”

李如楨個子不高,按照現在的度量衡也就一米七五,比他五哥低了半個頭。但身形矯健,宛若狼形。向來又以靈活善謀、運兵神速著稱,人稱“賽神行”。

李如楨一雙丹鳳眼,此時帶着微笑急着指道:“那邊有塊岩石!對,形如卧虎的那塊兒!對對!旁邊有個俯卧的人,穿着金絲甲的那個便是速把該!”

李如梅順着李如梓的指引,向下尋找,頓時就找到了藏在卧虎石後面的速把該!那身金絲甲藏得再深也看得見!

如今速把該藏在石頭後面,外面只露着兩條腿,李如梅並不着急射擊,而是半跪下來,左腿在前,右膝着地,右腳後跟在臀後支撐、宛如一個坐墊。身形穩定下來,弩身前端搭在地上,保留體力,繼續觀察着速把該的動靜。

躲在石頭下面的速把該心頭無比壓抑,無比屈辱,這是他出道以來最為慘烈的一次。但作為草原狼,他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便宛如負傷的野狼,繼續匍匐在石頭下面。

不知過了多久,兒子卜言兔背着一面盾牌、又舉着一面盾牌湊了過來,低聲道:“父汗!敵人箭矢目標轉移了!當速速撤離!孩兒掩護你!”

速把該回頭一望,果然箭矢從方才的攢射變成了現在散射,心知此時不走,那便一輩子不用走了!當機立斷,就準備站起身來!可是由於俯卧太久,雙腿麻木,這一下盡然沒站起來!卜言兔見狀,立即放下一面盾牌,伸手去拉速把該!

山上的李如楨見狀,低喝一聲:“五哥!機會!”

李如梅的目光片刻不曾離開過速把該,眼見他要離開掩體,立即意識到最佳機會已然來臨!他左臂左手用力,穩定而迅速的將神臂天機端起來,右手扣着扳機,將弩身死死拉靠在右肩上!

準星里的速把該在卜言兔的攙扶下,踉蹌着移出巨石下,謹慎的露頭張望一下,見沒有被集火,方才大膽探出身形!

與此同時,李如梅屏住呼吸,眯着左眼,聚焦的右眼視野里,除了速把該無限放大,周圍都成了一片虛像!右手食指忽然冷不丁扣回,弓弦劇烈收縮下,鐵脊破甲箭毫無徵兆的離弩而出!

這支箭宛如流星趕月般,在空中微微畫出一道弧線,直向巨石旁的速把該飛去!

速把該方從巨石後探起身,卻見眼前一花,耳中只聽見“噗嚓”一聲巨響,胸口宛如被攻城錘撞擊一般,整個人被帶的向後飛退!由於這感官來的太猛,他甚至還沒感覺到疼痛,就開始精神恍惚!

卜言兔見狀嘶吼出聲!卻見一支小拇指粗的鐵箭扎在自己父汗胸口!後背透出了箭頭,胸前還露着將近一尺的箭尾!

同樣是神射手的卜言兔深知,能射出這樣一箭的必然是絕頂射手!自己父汗定無幸理!他怒吼一聲,將跪倒在地的速把該一把扶住,哭喊道:“父汗!”

速把該猛地吐出幾口鮮血,抬起染血的左手,拉住卜言兔的右手腕,拼盡最後的體力道:“跑!不要報仇!”

說完,左手猛地垂下,頭顱也軟搭在卜言兔的肩頭,咽氣的同時,緩緩而永遠的閉上了那雙傲視草原幾十年的狼眼!

卜言兔抱着速把該的屍身,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悲鳴!整個戰場為之一震!他只覺得一陣熱血湧上頭頂,當即就想拔出身後的寶弓雀舌,射殺那個狙擊自己父汗的射手!

但不等他動手,定級射手的本能告訴他,殺機將至!卜言兔不及細想,向著左邊就是一個側翻!

只聽“噗嚓”又是一聲,又是一支鐵脊破甲箭從同一角度俯射下來!正設在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入土半尺深!卜言兔呼出一口涼氣,心知如果不躲閃,只怕此時的自己也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這一箭,也徹底射醒了卜言兔,他響起父汗剛才的遺言,高喊道:“全軍撤退!撤退!全速撤退!”

然而,明軍卻沒有給卜言兔太多發揮的空間!就在此時,山頭響起了韃靼語言的高呼聲:“速把該死了!速把該死了!”

本來倉皇撤退的額騎兵隊伍就十分混亂,互相踩踏,令人不忍卒睹,此時喊聲再起,頓時整個隊伍亂成了一鍋粥!

卜言兔知道,這次不只是要壯士斷腕,只怕是四肢都要留在這鎮夷堡山前!但他深知,哪怕就是只留着一個首級,也必須要跑出去!

於是他再次高呼一聲:“撤退!撤退!”

便翻身上馬,抱着速把該的遺體,在趕過來馳援的炒花的掩護下,隨着退卻的大隊,向著背後的山谷口全速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