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但凡高位者,必有其長處,無論是哪一方面,這是亘古不變的規律。但所謂高位者都是相對而言,二者相比,只是誰處於更高位而已。

第二日上午,伍佑衛門的門人來宿屋,請了我們一行前往城守府。不大的小島,於是也就在不大一會兒之後,見到了久聞其名的種子島時堯。

這位老哥看年紀已經在四十歲上下,卻滿臉深刻的皺紋,尤其是兩道綿延而下的法令紋,更是讓人感受到他充滿於內心的心機和算計。雙眼炯炯有神,卻因為眼睛太小而讓人覺得有一絲滑稽。

時值盛夏,他披着一件黑綠相間的和服,穿着米黃色的燈籠褲,頭戴一頂六角納涼帽,手裡執着一把繪着富士山的軍扇,整個人的打扮似乎有些不倫不類,但卻顯得一種奇怪的和諧,就那麼盤腿坐在偏廳的榻榻米上,一副懶散的樣子。

見我們進來,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向我微微的鞠躬敬禮。而我也模仿他的樣子,盤腿坐了下去,同樣坐着還予一禮,而與我並排進來的嵐卻是正坐着行了一禮。

其實作為貿易中的甲方乙方,我們的交鋒從這一刻就已經開始了——原因就在於他的坐姿。

按理說,接待外來客人,作為主人應該採取“正坐”的姿勢。所謂正坐,也就是跪坐的姿勢。這種姿勢源自於我國古代,具體時間不可考,但至少在兩漢之前。

正坐講究的是心性內涵與外表融通,通過坐姿修身養性、內外調合、和氣護身,從而達到形神兼備的目的。我國古代多有高人苦苦尋求內心與身體的和諧統一,在坐姿上就有體現,而這更是一種哲理的升華。

採取正坐的姿勢坐在地上,能感覺出是一種對自然精神的親近與追求。因而有些人才說,正坐是更能體現華夏文化和精神境界的最佳外在表現。有的洋人也說,採取這種方式坐下,第一次感受到草地的芬芳離我如此之近。

而我們現在坐在凳子上、雙腳垂直下來的坐法,實際上是從南北朝以後才從西域國家傳入的,也叫胡坐,器具是一種類似小馬扎的東東,但是這種坐姿多用在非正式場合。

而正式場合,在唐代正規禮儀中仍然以正坐為主,但社會上已經開始風行起了胡坐。到了宋朝,正座被胡坐所取代,但在重大禮儀場合依然使用正坐。

東瀛最喜效仿唐朝,所以直到今天,東瀛人在傳統的正式場合,仍然是以正坐為基本禮儀的。

可是我們進門時,種子島時堯採取的是“盤坐”的姿勢,相對對正坐,這種盤坐也叫散坐,屬於一種非正式坐姿。而用這種非正式坐姿坐着行禮,就更是表達了主人的一種不太在意的輕慢意味。

此時,如果我站着鞠躬還禮,那就有一種下人面見上位者的意思,氣勢上自然就弱的厲害;如果我正坐下去,鞠躬還禮,同樣有仰視的意味,情形同方才所說。

但是如果像我像我現在這樣,同樣坐下去,漫不經心的還禮,雖然氣勢上不落下風,甚至更勝一籌,但是從談判氣氛上來說,則顯得十分不和諧。

這就好比,剛一進門,你迎面“啪”的扇我一個耳光,我回過神來,“啪啪”一個連環耳光,這氣氛怎麼也不會好的!再下去只能“啪啪啪”了嗯,這個就比較嚴重了。

果然,種子島時堯見我用這種方式還禮,面色立即就沉了下來,右手用力一抖,“仕”的一聲收起了方才打開的鐵扇,看意思想要說幾句有威嚴的場面話,但是他這盤坐的姿勢下,這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想象一下,就好比一個翹着二郎腿、弔兒郎當的人,開口就是科學發展、和諧社會、科技人文,那是多麼不和諧的一件事。

此時其實完全可以由我先行問候,這樣話匣子就打開了,相當於給他一個台階,讓他就坡下驢,緩解下氣氛。

但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sowhy?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麼?這幾個問題我是清楚的,可他種子島時堯未必清楚。你上來就給我下馬威,我憑什麼要給你台階呢?這個道理對不對?

因此,在我的寸步不讓之下,偏廳里的氣氛一時間就僵住了,困在那裡不上不下。

這個時候,最難受的恐怕還不是種子島時堯,而是請我來的伍佑衛門。他昨天連夜向種子島時堯彙報了我的情況,當然,也說了我在酒店裡和種子島堯貴發生的一些衝突。

其實要我說,種子島時堯對我採取這樣的見面方式我完全可以理解。

於公,他是地方領主,我是一個商人,在東亞官本位思想的驅動下,他總認為“官人”要比“白衣”高級一些,居高臨下也就順理成章。

於私,種子島堯貴再不是東西,也是他努力出來的玩意,要打也得自己打,一個外人,上來就直戳戳的把自己不成器的兒子打成了豬頭,換了誰估計也不會高興的。

但我不買賬,他也沒辦法。再不爽能怎麼地?畢竟他不是土匪,凡事要講個理字,除非他不怕這紛紛人世的口齒數落。

尷尬了一會兒,伍佑衛門實在扛不住了,藉著下人們進來上茶的功夫,向我推薦道:“鈴木先生,這是今年新下來的春尖,您先嘗嘗是否喝的慣?”這意思,就是給我台階,讓我差不多就行了。

可我卻知道,這次的生意,我的目的不是和平賺錢,而是要宰他一刀,種子島家是島津家的從屬,打狗就是打主人,我今天就是來茬架的。

於是我冷着臉,一臉嫌棄的道:“抱歉,我喝不慣這茶。政孝!”

九鬼政孝十分應景的從身後小步走到我身後,跪坐下之後,再膝行微調過來到我身後。

這在正式禮儀中本來是十分正常的,但是在這種雙方都在非主流的情況下,突然來這麼正式的一下,頗讓人有些受不了。再想象一下,一群穿着弔帶熱褲的群嗨青年中,突然亂入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傢伙,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九鬼政孝微微低頭正坐在我身後,表情十分的謙恭,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我心中暗笑,這幫傢伙的演技是越來越上道了,臉上卻依舊雲淡風輕的說:“還是拿我平日里喝的不列顛紅茶來吧!”

說完,我右手對着九鬼政孝拇指和食中二指搓了搓,九鬼政孝見狀,重重一點頭,輕輕的“哈衣”了一聲,對着後面揮了揮手。

鳶明白他的意思,便以更加恭謙的姿勢膝行過來,遞給我一根哈瓦那雪茄,又拿出火信子給我點着,再躬身退了出去。

我拿着雪茄,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的同時,端起紅茶抿了一口,放下茶碗,方才斜睨着種子島時堯笑着問道:“種子島殿,這裡不禁止吸煙吧!”

種子島時堯此時氣得已經要炸了!這裡是不禁止吸煙,那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敢在這裡這麼吸煙!再說了,你一個白衣,敢叫我種子島殿?你憑什麼和我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