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蒼州,南都。

時正冬,雪後初晴。

只在那一間雅緻簡單的宅院里,便見兩道身影在雪後的空地上扭轉騰挪着,腳下所踩步伐雖看似簡單,卻內含玄機奧妙。

另一邊的書閣木欄上,則乖巧的坐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扎着兩個羊角辮,被人打扮的煞是可愛,一邊咬着手裡的點心,一邊聽着身旁女子的琴聲。

她眼睛也不閑着,瞪的大大的,蓋是因為木欄外面,竟是因琴聲吸引來許多喜鵲和麻雀,歇在一顆桂子掉的差不多的桂樹上面,縮着腦袋,嘰嘰喳喳的,偶有一兩隻落在地上,啄食着女娃因玩心捏碎撒在地上的點心渣。

一曲作罷,琴音立止,鳥雀已散,像是耗盡了氣力,穿着翠色襖裙的女子又開始調息吐納起來。

連同那兩個正在練着身法的也是如此,許是體弱,面容病懨懨的女孩練了沒一會已氣喘吁吁,只有那乾瘦黝黑的少年抿唇不語,只顧習練和吐納。

差不多正午稍暖的時候。

“孟府”之外,忽然自遠處行來了一輛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和馬蹄聲,老遠便清晰可聞。

趕車的,是一位雙袖挽起的灰衣麻衫漢子,濃眉大眼,看着老實巴交就好像一個莊稼漢,見到了地方,他雙臂一抖勒住韁繩,對着帘子後的人說道。

“紫姑娘,到了。”

話音一落,就見那綉着雲霞飛鳥的帘子已被一隻皓腕素手撩開,探出頭的,卻是一模樣瘦黑的黑衣女子,她先是打量了一番周圍,這才下了馬車。

而馬車裡,還有一人隨着少女的步伐,走了下來。

就見一隻冷寒的黑鐵戰靴先遞了出來,卻非男子,淡紫色的衣擺緊隨其後,滑了出來,然後是一具纖巧的腰身。

“咳咳~”

依稀的咳嗽聲中,再見一隻縴手探了出來,五指指甲修長,亦是紫色的,只是看着卻給人一種慵懶無力的感覺,搭在了黑衣少女的手上。

“這琴聲,有趣!”

人還未下來,聲音便已響起,帶着七分嬌媚,三分英氣,引人心生恍惚,媚態中帶着驕氣。

門後面嘬着煙桿,打着盹的船老頭本來是被馬車聲驚醒的,他順手磕了磕煙渣。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那馬車行到“孟府”外居然停住了。

他下意識推門去看目中便已多了道美艷不可方物的紫衣身影,那一雙鐵靴踏在斑駁青石上,居然罕見無聲,纖細曼妙的腰枝仿似堪堪一握,如水般倚着黑衣少女,衣裙裊動。

船老頭當即疑惑道:“您是”

女子面有未愈病色,見看門的是一灰襖棉褲的老頭,她並無任何鄙夷嫌棄之色,反倒是笑顏輕展,語如清泉。

“此來只為見一見孟公子,多有唐突,還請恕罪。”

船老頭一生雖見過不少人,可何曾見過如此氣質不俗的人,只以為是來了不得了的貴人,忙將其引了進來。

另一頭,見竹苑中的人還未出來,阿瑤已緩步走了過來,待看到來人面目的時候,眼中的疑惑好奇頓時化作只有女人才懂得的警惕敵意,正是她心底里那個作風不似正經的女人。

來人,正是紫老大。

“之前的琴,是你彈的”

久經人情世故的紫老大見眼前翠衣少女目露警惕和敵視,唇角為揚,略感好笑,只是看到她懷裡緊緊抱着個琵琶,當即目露異色,此女渾身毫無內力氣息,可是琴聲卻能引來飛鳥,着實讓她意外。

見阿瑤並不理會自己,她毫不在意的輕笑道:“有時間可以去我那“魚龍樓”坐坐,我可認識不少琴道大家,而且,還有稀世琴譜!”

“且來一見!”

正說著,一道平淡嗓音已從庭院深處輕飄飄的掠來,打斷了她的話。紫老大姣好的面容登時不可察的微變,那黑衣少女更是如此,

幾日不見,此人功力,居然又漲了。

“你在這等我!”

紫老大面容僵了僵,但隨後笑的更加迷人,她對着雲雀吩咐了一聲,便已順着長廊朝竹苑而去。只因心中已有十足把握,這個姓孟的書生,絕對不是尋常人,而且十有八九與那名入道的劍仙有所關係,甚至是師徒都說不定。

越過長廊,渡過綠水,一道披髮身影正安靜的立在一顆蒼勁老桂樹底下,看着身前開的正盛的梅花,靜待着她。

可落在如今功力倒退的紫老大眼中,她心中莫名一突,眼中所見恍惚竟是看到了一柄劍,一柄血肉之軀所化的劍。回想着過往中有過類似的一幕,她強壓心頭震驚,只定睛凝神,才沒了那古怪的變化。

“紫姑娘所為何來”

而她面前的人已轉了過來,平淡溫言,平和的目中已多了股攝人的風采,暗藏疏狂,仿若脫胎換骨一般,那是一種久居高位才能養成的氣魄,當真變化極大,乍一打量,她差點以為認錯了人。

紫老大心中雖是心緒幾轉,但臉上卻是生出一抹遲疑和愧色。“陳夫子的事……”

“世事難料,生死無常,與你們無關。”孟秋水聲如飛瀑激泉,錚錚作響。

紫老大聞言沉默,少頃,只見她望着面前出神的孟秋水道:“不知孟公子可否知道那太一宮的陳希夷”

“此言何意”一聽到“太一宮”三個字,孟秋水眼皮微抬。

目光似飄向天外,紫老大緩緩說道:“天下道家,其中以“太一宮”為最,與西土“小爛陀寺”和儒家的“浩然書院”齊名,三者皆為三教頂峰,其中每一甲子三教中最為驚才絕艷的傳人便會下山,歷經“化凡”之劫,踏“入道”之路。”

“而那陳希夷,此人一經出世,便為先天,四肢百骸,經絡俱通,正是當代“道子”,號稱五百年不遇之才。他手中還有一柄“大荒山”千年雷擊木以秘法所鑄木劍,配合“天心正法”可驅雷引風。”

紫老大嗓音輕柔的說著。

“最重要的,是他並沒死!”

特別是這最後一句,孟秋水本是無動於衷的眼目倏地起了某種可怕變化,但馬上便又散去,說到這裡他若還是不明白陳希夷是誰,就真的貽笑大方了。

“化凡之境,是劫數,亦是機緣,孟公子可知“元神”一說而元神,正是由“化凡”開始,傳言,那陳希夷肉身雖毀,元神卻已凝成,自是未死。”

如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紫老大說到這裡已不再言語,像是等着孟秋水開口。

寂靜許久,孟秋水視線一轉,對上了紫老大嫵媚天成的黑瞳。“他為什麼要殺老師”

四目相對,紫老大沉聲解惑道:“那是因為昔年百家爭鳴,道儒兩家勢大,而剩下的為了與其抗衡,自融一派,稱為“魔宗”,只是,大勢所趨,終被湮滅,而陳夫子,便為百家所存之人。”

“這樣啊!”孟秋水收回目光,接過一片飄落的梅花,神情淡漠。“紫姑娘有話便直說吧。”

紫老大含笑不語,只見她先是款款起身,隨即語帶深意的說道:“孟公子若是那日有閑暇,“魚龍樓”隨時恭候大駕。”

說完,竟是轉身離去,彷彿來此就只為說這幾句話。

只剩孟秋水一人佇立在那。

“沒死”

一聲呢喃過後。

“竟然沒死!”

手中梅花滑落,竟是如劍般釘入地面,然後碾碎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