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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不能這麼說,你比她強多了,完全可以與她匹敵,這間關鶯語,是時候該有個人撐起白裳了。”梅老闆感嘆道。

白餌很清楚,爾步染今天的下場,完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並非是因為梅老闆在她身上的設計才導致的。

所以,即便她今天莫名地當了一回反派,她也沒什麼好愧疚的。

她唯一覺得不對的,便是梅老闆的這種做法。

“梅老闆以為,這麼做,間關鶯語,就能高枕無憂么?”她驀然看向梅老闆,問。

梅老闆緊了緊眉頭,“白姑娘,此話何意?”

她先問了他一個問題:“上午與梅老闆簽訂合約之時,我只道——七天。七天算作是試用期,試用期一結束,梅老闆若是不滿意,不必給我任何酬勞,若這七天內我確確實實地給間關鶯語帶來了顯著的收益,那我便拿回屬於我的那一份。如今七日未滿,梅老闆又如何斷定,我便是間關鶯語的新台柱子?”

他卻是爽快一笑,“對白姑娘來說,白姑娘簽的是君子協議,在我這,其實就沒有什麼試用期一說,當你早時在後台一開嗓、一落弦,我便看出白姑娘不是尋常的歌女。”

她亦是一笑:“即便梅老闆認定了,我是可用之人,但梅老闆又如何確定,十五天後,我還會繼續留在間關鶯語?”

梅老闆一抬眼,看着她嘴角那抹淡淡的笑,着實有些看不懂了……

一早他便和錦龍客棧的阿祥通過氣,得知她是為了攢賃金才來間關鶯語的,而他的態度如此明顯,她還不懂么?

他暗自一笑,搖了搖頭。

許是她太懂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總是如此,她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的。

順承着她的意思,他道:“白姑娘放心,我會尊重白姑娘的君子協議,試用期一結束,你應得的酬勞分文不少,除此之外,這七日里,間關鶯語所得的大大小小的賞銀,也會以白裳的身份,給到白姑娘的。”

白餌沒想到梅老闆會這樣曲解她的意思,她繼續道:“如果我告訴梅老闆,即便七日期滿,我仍有機會留在此,但我選擇離開呢?”

“這……”聽到這樣的話,梅老闆有些焦急了,他比划出兩根指頭,直接道:“兩倍!試用期一過,白姑娘往後在間關鶯語的酬勞是試用期的兩倍。除此之外,間關鶯語還會為白姑娘提供一座樓閣外配幾個伺候的丫鬟,若是白姑娘住慣了錦龍客棧,那間關鶯語便為白姑娘提前付清三年的賃金,外定一輛馬車,每日有人專程接送。”

這算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如此豐厚的待遇,間關鶯語從未有過。

梅老闆暗暗想,她沒有理由拒絕他吧?

只聽銀鈴般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他徹底困惑了。

“三年賃金,哪裡抵得上一座閣樓?若要我選,我定然選前者。”白餌漸漸收起了笑意。

梅老闆擠出一絲笑意,他當她是同意了,誰料,她卻忽然話鋒一轉。

“不過,我並不能保證,七日之後,我會與梅老闆簽訂長期合約。”

“這?這是為何?白姑娘還有哪裡不滿意的么?”

她直接開門見山道:“梅老闆,論做生意,我說不上話,但若是論經營歌樓,我倒是能說上兩句。顯然,我想和梅老闆談的,並不是酬勞問題,而是間關鶯語的問題。今日,你藉著捧紅我的機會,將爾步染推下了至高的位置,但你又如何保證,來日我不會成為第二個爾步染?當然,梅老闆眼光很好,我的確和爾步染不同,也有足夠的信心守住歌女的底線,說這麼多,我只想告訴梅老闆,間關鶯語若想長遠發展,絕不能僅靠一枝獨秀,更不能陷入捧一殺一的死循環。”

梅老闆恍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再看她時,倒是肅然起敬了。

他暗下神色,語調略微滄桑,道:“白姑娘說的,我何嘗不知,只是如今,早已不是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時代了,可用之人少之又少,座兒們只愛看技藝高超的名角,那些只會簡單吹拉彈唱的,完全入不了座兒的眼。若真只想聽簡單的小調解解悶,他們坐在府里便能享受到,何必到歌樓去?畢竟當下的各大宅門,隨便選個丫鬟,便能唱上幾句,彈上幾手。”

“不,這從來都是一個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時代,您若真是伯樂,間關鶯語里的每一位歌女都是千里馬。但您不是。”她面色凝重地說:“所以,註定只能,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才,鳴之而不能通其意!”

梅老闆疑惑着問:“白姑娘的意思是,我管理的方法不對?”

“間關鶯語白裳稀缺倒也說得過去,綠衣和紫衣不足十人,藍衣和青衣在登台口堆積如山,一天天擠破了頭都上不了台。一切皆是因為您登台的要求太嚴苛,讓他們看不到希望。時間久了,自然要消極怠倦,要成千里馬,更是難如登天。而且,如若不登台實踐,每天待在訓練館練來練去,是練不出什麼東西的,只有多登幾次台,才能發現自身的不足,歌女們才能知道,看客們,想要的是什麼。”

白餌又道:“梅老闆擔憂的,無非是,這些還不夠格的歌女登了台,會砸了您的場子,甚至毀掉間關鶯語的招牌。但您何不想想,比起間關鶯語長遠大計,眼下小小的失誤,能算什麼?有多年的名譽在,招牌不會說砸就砸的,無非是看客們不喜,少給些賞銀,間關鶯語便少賺些賞銀。若能失小錢,而得大錢,何樂而不為呢?”

李相逢停了下來,頓時向她投去了不可置信地目光,“你真這麼說的??!”

“對呀。”白餌淡淡地看了一眼,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李相逢隨即跟了上去,碰了碰她的手臂,驚嘆道:“你可以啊!還挺精的!這一回,我絕對絕對信你是個愛財的人了!”

白餌完全聽不出他那是在嘲諷她,還是在誇讚她,她不禁問:“這和我愛不愛財有什麼關係?我只是把我以前的經驗說出來了而已。”

“你要是不愛財,管這些經驗做什麼。”李相逢念叨着,又問她:“那後來怎麼樣了?梅老闆聽了什麼反應?”

“點頭,贊同。我話說出了口,他要怎麼做,看他自己了。”白餌回道。

“哎,太遺憾了。”

“遺憾什麼?”

“其實吧,你剛才說的間關鶯語的那些問題,我早發現了,我也鼓勵讓歌女多上台的。我本來想着,若是有機會能夠和梅老闆說上話,我就把這些話告訴他,看看有沒有機會求個管事的做做。若是我提前找到了其他方法做了管事的,那這些話,我就晚點跟他說,這樣我就能從管事的,再往上升,最好是升到同仁館去。”

李相逢輕嘆一聲,又道:“哎,可是卻被你捷足先登了!大好的機會,沒了……”

她怎麼覺得他只是個馬後炮呢?

她也裝作感嘆的樣子,輕嘆了一聲,忍不住潑他盆冷水:“這話呀,誰都會說,重點是,誰說!你一個小小的短工,梅老闆豈會搭理你?況且,你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純,後面多半不會如願的。”

“忠,言,逆,耳,利,於,行。”李相逢忽然文縐縐地接口道,“只要是有用的話,梅老闆他為何不聽?再說了,短工怎麼了?短工也有大志氣大智慧的好嗎?”

她一副聽得不耐煩的樣子,連聲說了幾個行字。

“所以說,因為你巧獻良策,梅老闆一開心,就同意不辭退我了?”李相逢還是有些不能相信。

“當然不是呀,”她跟他又不一樣,好像什麼都是一步步設計好似地。她道:“他勸我再考慮考慮,跟他簽訂長期合約的事,我說我再想想,然後提了句,務必留下短工李相逢,他要是今晚走了,我白餌立馬就走!”

“哇靠!姐,你也太霸氣了吧!”

李相逢驚訝地幾乎要跳起來,心裡頓時五味雜陳。

談話間,二人已身在炊煙小院。

一排排苦竹靠牆而生,稀稀疏疏的黑影映在白牆上,隨風波動着,像一口驚不起多大風浪的死水潭,幾隻飛蛾掠過腳下的一片漆黑,越過高牆飛走了,只留下草叢裡窸窣作響的蟲鳴聲。

“你可別多想啊,我這麼做,完全是因為你幫我對付爾步染。”

白餌打量着四周,覺着周遭太黑了,便走到檐下去取燈籠。

他那邊找了木桶行到井邊打水,聽到她說起剛才的事,他本想自我澄清,沒想到,這會兒,反倒是被她搶先了。

想了想,還是要說一句:“我幫你打架,純粹是因為我的大義,大義,知道嗎?我記得我在桃花雨巷時跟你講過的。”

恍惚間,她手裡的燈籠亮了起來,將附近一點點照亮。

忙着掛起燈籠,並沒注意他剛才說了什麼。

回身之際,他已將水打好。

“快過來洗洗吧!”

她點了頭,行至井邊,藉著微亮的燭火,仔細一看,才發現他原來傷得不輕,原先見好的嘴角現在又有些紅腫了,額頭還有些輕傷……

“盯着我看幹什麼?”

“你,”

他指了指剛剛打好的井水,“趕緊理理吧,你知不知道,你這副模樣出去,很容易被當成女鬼把人給嚇死的!”

感覺如何……

她剛要說出口的關心,瞬間被他堵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