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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與鸞鏡對了對眼,像是在慶祝什麼,須臾忙欠身說:“能得娘娘賞識,是溫婉之榮幸!”

司徒皇后臉上一直很有笑容,忙挽着她要往裡頭,“莫站着了,入殿吧!本宮領你裡頭轉一轉。”

其實司徒皇后之所以喜悅,除了金杯說得那番話,還得益於心中的那份釋然。

自上次陷她於牢獄之災後,她的內心始終對她懷有幾分愧疚,想她會記恨自己,直到今日與她交談了幾句,才發覺她並無此意。

想到這裡,那個心結也算是打開了。

記雲閣中,二人雙雙漫步其中,四手不知從何時開始便交握着。

司徒皇后拿來了許多自己平時寫的還有收藏的詩文給她看,說話間眉眼裡竟是欣喜:

“平時自己寫了,會讀給侍人們聽,她們聽得順口便覺得好,一個勁地撫掌稱好,可這詞中的真意卻無人能領會。殊不知,這詞中好些個字,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都是本宮接連幾夜輾轉反側琢磨出來的。總歸是尚缺一個文字里靈魂相對之人。”

白餌不難聽出,司徒皇后話中字裡行間無不透露出那種對知音的渴盼,這不禁讓她想到了曾經的自己,想到了水榭歌台那段“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的時光。

但一對比起來,或許她要比司徒皇后幸運,以前在水榭歌台也好,走南闖北也好,她有機會遇上各種各樣的人,雖說是魚龍混雜,但每逢芝蘭玉樹,便喜不自禁。

反觀司徒皇后,深居這後宮中,每天所承受的是鳳冠的重量,所遇之人無不與她的身份緊緊聯繫在一起,即便是心中有了仰慕之人,也要糾結對方會不會礙於身份懸殊,是否願意敞開心扉。

不過回過頭來看,受困於重重宮闕之中,卻仍能保持一顆淡淡的詩心,一顆求賢若渴之心,這般品格,豈不讓人肅然起敬?

當她捧起那些詩詞,細細品讀之時,似是不忍打擾自己,司徒皇后雖遲遲未開口,但仍能感受到她目光里的渴望與喜悅。

她欣然放下詩詞,目光淡淡,看向她,只道一句,“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卻已然教一旁的司徒皇后如獲珍寶一般,將那八字含在嘴裡,回味無窮似地。

一旁的金杯和銀鴨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皇后娘娘,她們互相看看,臉上也掩不住笑容。

當司徒皇后還在一旁平復激動的心情的時候,她的目光在那些詩詞里輕輕一移,眉頭微蹙着,拾起那宣紙,看到那宣紙上的內容時,目光不禁怔了怔,情不自禁地念出:

“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雲……”

這詩怎會出現在司徒皇后的筆下?

這不是季青雲曾經親口與她說過的話么?

莫不是司徒皇后與季青雲冥冥之中默契十足,靈感相通?

可這詩中所言,不可能出自司徒皇后的口吻啊!

詩句在手,卻有些拿不穩了。

就在她心跳悄然加速的時候,驀然聽見身後之人,若有所得似地,念:

“皎皎?臣心皎皎月可明?”

司徒皇后神色恍惚,驀然從翾妃手中引過宣紙,低垂着眸子,目光輕跳着,一遍遍復念:“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雲!臣心‘昭昭’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雲,皎皎與昭昭……”

白餌手心暗暗一抓,竟抓出汗來,此刻眼神直直地打在那詩詞上,心跳惶然漏跳了一拍!

那詩詞上原本寫着的是“臣心‘昭昭’月可明”!

不曾想,被她一時嘴快,先入為主,念出了“皎皎”月可明!

司徒皇后拉着那宣紙,眼底驀然閃過一抹恍然之色,“對!他當時說的正是‘皎皎’,是‘皎皎’!不是‘昭昭’!是‘皎皎’!”

和其他幾個侍人一樣,白餌看着一旁的司徒皇后目光定在半空,自說自話,神色莫名。

忽然,又見她目光急轉,看向她,激動地拉住她的手,欣喜若狂地說:“你說的對,是皎皎!”

她頓時對着那雙燦燦的眸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又忽然看見她眉心緊了緊,十分好奇地問:

“溫婉,你是如何知道此句為皎皎的?”

侍人們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一時間,她的腦海里閃過許多回答。

唯獨將季青雲三字排除在外。

她怔了一下,微笑着說:“第一眼便覺着該是如此,便情不自禁念出來了……”

天下竟有這等奇事,司徒皇后眼中滿是讚歎,“溫婉!你可知道,吟出此詩之人,口中所念,正是你方才說的‘皎皎’二字!這般默契,實乃人間少有!倘若你二人有幸會晤,想必也是傾蓋如故!”

被那聲音一震,心虛使然,白餌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付,嘴上澀澀笑了笑,眼神偏向別處,忽然拿起一副詩詞,佯裝在看,問:

“娘娘!溫婉有注意到,許多詩詞所題的作者,皆是以‘悅君’的口吻,這悅君……?”

悅君,悅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樣一句詩詞不自覺便跳入了她的腦海。

這時,金杯不免開口道:“翾妃有所不知,‘悅君’乃是我家娘娘名字里的字。”

“原是如此。”白餌忙歉歉一笑,“是溫婉冒昧了……”

“這有什麼冒昧的,”司徒皇后不以為意,忍不住說:“溫婉,實不相瞞,這‘悅君’二字乃出自本宮自己,非他人所賜。”

白餌想到那句詩,信口一說:“想來,這‘悅君’二字,定然與娘娘心中的那個人息息相關吧!”

這一刻的司徒皇后目光一頓,長睫不自覺一掩,手中那張宣紙捧在懷裡,不經意間,越來越緊。

金杯忙說:“翾妃有所不知,這‘君’呀,指的正是方才吟出詩句之人!”

被這樣的聲音一驚,白餌差點沒站穩,眼神下意識往司徒皇后捧在懷裡的宣紙看去,啊這……

這話聊得好好的,無名之中竟燒起大火來了!

“金杯!!”

銀鴨瞪着金杯滿是不可思議之色,這種話豈能在外人面前說出去?

這不是在害皇后娘娘嗎?

金杯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素來要比自己穩住的一個人,怎麼……

銀鴨嘴拙不擅長遮掩話題,只是兀兀地擺了金杯幾眼,便不知道如何轉圜。

這時,注意到傳葯的婢子來了,忙把聲音接下去:“娘娘!是時候喝葯了!”

司徒皇后目光一抬,擠着一絲笑容,“溫婉,往後你便喚本宮‘悅君’吧!聽着,親昵些。”

聞聲,白餌忙把看向閣外的目光拉了回來,笑着應應:“嗯好!”

見此,司徒皇后收緊的心才緩緩放下。

此時,金杯率先從婢子那接過葯盞,呈到司徒皇后面前,“娘娘。”

猝然!

盯着那葯盞,白餌眸光愕地一閃,這藥味道不對!

一張色變的臉映在所有人平靜的瞳孔里,似乎卻沒有人察覺?

這葯……含着少量的毒!

她忙看向那遞葯的婢子金杯,卻是一張再平靜不過的面目,再看看她旁邊的婢子銀鴨,如出一轍!

她們!都不知道嗎?

就好像,這一幕再平常不過似地!

眼看司徒皇后便要接過那葯盞,她忙開口:“娘娘!等一下,這葯……”

司徒皇后接盞的手,停在半空愣了愣,目光欲抬未抬。

白餌後半句還未說出口,便被鸞鏡暗中掣肘。

她旋即看向她,她也發現了這葯不對,是不是?

為何阻攔她?

“娘娘,這葯快涼了,您快喝吧!”

金杯微笑着說著,又把呈盞的動作做得更加恭敬些。

司徒皇后淡淡一笑,點了一下頭,便接了葯盞,袖口輕輕一掩……

她喝得是一盞毒藥!

“娘娘!”

即便如此,司徒皇后的動作似乎並未遲疑半分……

恍惚間,白餌覺得,自己已經脫離了畫面,只有一個靈魂在畫面里飄蕩着,任憑她怎麼嘶喊,畫面里的人,都聽不見……

她不可思議的眼神不禁在幾個人臉上掃了掃,出奇得平靜!

司徒皇后捏着帕子一角,拭了拭唇角,驀然微笑着看向她,問:“溫婉,本宮帶你去園子里轉轉吧,眼下園裡的花開得還不錯。”

她為何可以如此平靜?

白餌眼神隨着被婢子拿走的葯盞一移,想說什麼,又被鸞鏡暗中掣肘着。

“溫婉?”

司徒皇后淡淡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白餌眼底閃過一絲駭然,直直地看着她,心中驀然跳出一個答案:

她自己是不是,也知道那葯盞有毒……

不遑深想,白餌忙擠出微笑,“好呀。待在閣中久了,是有些悶熱了。”

當離開記雲閣的那一刻,她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靜,眼神細細掠過隨行一行人,有些不真切了。

包括她自己。

彷彿所有人都在演戲。

而今日的自己,只不過是誤入其中。

她不敢想象,在次之前,司徒皇后是如何心平氣和地接過那一盞盞呈到她面前的毒藥,然後一口口將之飲下,飲罷之後,臉上還能保持着平淡的微笑……

園中,片片芳菲掠眼而過,而她腦海里滿是,“悅君,季青雲……”這些字眼,還有那盞毒藥。

好在這一切結束得很快,遊了一圈之後,司徒皇后說有了一些困意,與自己簡單話別了一句,隨行的婢子便攙扶她回去了。

當站在冗長的花徑上,望着那小小的身影,心中不可操控地跳了一下。

她驀然想到了那盞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