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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焰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你帶我來見她是為了解釋郁培炎為什麼會做蠢事。”

“這與她現在說的是一件事。”裴守沖向袁曉鹿微微點頭,“請你再進一步說說,你究竟是如何預言人的生死福禍的。就以你剛才提到的、北山西郊的工廠大火為例。除去那些用來包裝你自己的幻象、神啟——你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兩人走進門的時候袁曉鹿並未在意裴守沖身邊的年輕人。到這時因裴守沖的態度而仔細觀察,知道他是誰了。他是幾天前曾在新聞中出現的、正被通緝的激進分子。

而她自己則是被兩個宗道局探員帶到這兒來的。能在這時候差遣那種強力部門的特勤人員,說明這位老人是個很有地位的人物。現在,他對這個通緝犯表現出了禮貌和藹的態度,這意味着這個叫……嗯,李清焰的年輕人的真實身份或許也很不簡單。

總地來說,她覺得自己被捲入一樁大事里了。於是女作家知道在這種時候最好表現得配合一些,更何況目前正在發生的事情並未損害她的利益,甚至還對她有利——她的確很想找到更多的同類、想要了解自己所見的那個世界。

因此她順從地開口。只是說話的時候,總覺得那個年輕人看自己的眼神似有些不同,但也可能僅是她自己在壓力之下產生的錯覺。

“你還知道十一個人有我這樣的情況?那麼我看到的可能就的確是真的了。因為它實在太真實了。”袁曉鹿從李清焰的身上移開目光,視線越過兩個人,開始往房間的斜上方看,好像那裡有個什麼東西。但實際上那裡只有因潮濕而顯得斑駁的牆皮。

“我不清楚怎麼才能看到那種幻境,或者說進入那個世界。我試過吸煙喝酒,甚至使用毒品,但都沒什麼效果。進入的機會應該是隨機的——有的時候我正在過馬路,有的時候我在睡覺,每一次的時機都不相同。然後,我感覺不到什麼異常,周圍的環境就變了。這期間該是有一個過程,但我察覺不出來。”

“等我清醒過來之後,我的人就已經在那兒了。最開始幾次的時候,我甚至得過一段時間才能意識到我自己進入到另一個世界了。因為那裡和這裡其實很像,有些街道的布局都差不多。”

“後來我慢慢意識到一點細微的差別。那個世界的人衣着打扮普遍比我們這兒要時尚大膽一些,而且,在那裡手機很普及,幾乎人人都有。”

“你是說,像做夢?”李清焰問她,“你說有時候你意識不到自己到那邊去了,還得通過觀察來分辨。可以不可以理解為在夢裡的感覺?那時候人的知覺——”

“不,完全不是那樣。”袁曉鹿對他一笑,“你是指在夢裡的時候,再荒謬的情況都被認為是理所當然。但我在進入另一個世界的過程中乃至身處其中的時候都是有清醒理智的意識的。舉個例子——北山西郊工廠大火那一次——那天晚上,我在桃溪路的步行街上走。走過一個轉角、一拐彎兒,看到的還是來來往往的人群。當天是晚上了,我又在想事情,所以沒怎麼留意周圍的環境。等過了五分鐘我想去路邊一家店買些麵包的時候,才發現路兩旁都很陌生,然後才知道,我已經進入到另一個世界裡了。當然這是我之後才知道的。”

“當天晚上我在那個世界裡大概停留了六分鐘,時間足夠我向那個世界的路人打聽最近有什麼大新聞。然後一個人告訴我,西邊一座化工廠起了大火。根據我從前的經驗,那個世界的時間比我們的世界的時間要快上一個星期,於是我就知道在我們的世界裡,北山的西郊,可能也會有一場大火——因為也根據我從前的經驗,那個世界發生的許多重大事件都會在我們的世界裡再發生一次。”

“所以回來之後我做出了預言,過幾天之後預言應驗了。其實我所預言過的每一件事,幾乎都是這樣。在那個世界有什麼事情發生,在我們的世界也會出現類似的事情。不單單是是事情……還有人。”

袁曉鹿向裴守沖微微點頭:“我們這個世界裡的人的命運,在那裡也一樣看得到。我看得最清楚的就是我自己——當我進入那個世界的時候,我應該是會和那個世界的我融為一體的。在那邊,我也叫袁曉鹿,但不是個作家,而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副總——總裁是我陌生的丈夫。”

“我大膽猜想,我們這裡的每一個人,在那邊都有對應的一個‘自己’。那邊的那個人所經歷的事,也在影響我們這邊的人的命運。”

李清焰輕出一口氣,轉臉對裴元修說:“裴先生,我不是來聽這種故事的。你相信她說的話嗎?如果我的父親有這樣的本領,也就不會像你說的那樣失敗了。”

“或許這只是表象。”裴守沖想了想,“我也很難想象在那個秘境里有什麼力量決定了現實世界所有人的命運,但這或許只是那個秘境的一種表象,袁女士沒有修行過不懂其中的關竅,所以才產生了這樣的聯想。你不要急,再聽一聽。”

“這不是聯想。”袁曉鹿的臉上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你們提到了郁培炎……是電視上那位郁培炎吧。他出了什麼事?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吧。他是不是死了?”

李清焰與裴元修對視一眼。郁培炎死亡的消息仍被嚴密封鎖,袁曉鹿不該知道這件事。

“其實在七天之前我就知道,他應該會死的。因為我在那邊那個世界見到了他——其實是在新聞上。”

“郁培炎在那邊也叫郁培炎,但不是國防部長,而是一個商人,很有能量,有極多財富的那種商人。七天之前我偶然去了那邊,知道商人郁培炎死掉了——他的私人飛機失事,撞毀在一座山上。那麼依照我的經驗,我們這個世界的郁培炎也該會受到影響、也該會死。這種事我不敢和別人講,但看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也能猜出一些了。”

“如果我說的這些都是錯誤的聯想,請解釋——我的錯誤究竟在哪裡呢?”

李清焰笑了笑,仍看郁培炎,卻不理會袁曉鹿:“裴先生,袁女士的意思是說,因為那邊的那個郁培炎死掉了,於是這邊的郁培炎也‘不得不’死。所以他前幾天才昏招迭出終於叫自己送了命——這種先有果後有因的說法,我是不信的。”

他的這種態度終於招致袁曉鹿的反感。女作家皺起眉:“李先生,不要對你不了解的事情妄加評判,我所……”

“好了,暫不討論這個問題。”裴守沖打斷她的話,“袁女士還得在這兒再待上幾天,配合我們的調查。如果有別的需要,晚上六點鐘的時候會有護工過來。小李,我們走。”

李清焰又笑笑,瞥了袁曉鹿一眼,走出門去。待房門被關上,他才又說:“裴先生,我現在相信或許的確有一個秘境存在,但一定不是她說的那樣。不過,你們兩個人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答應幫你找到那個秘境。”

“至於打開秘境之後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我知道你我都無法保證。你可能會變成我的敵人,可能不會。但我希望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確保當局不會再追究我身邊那些人在前幾天的事件當中的責任。他們都是些普通人,都是被我牽連進來的。”

裴守沖高興地笑起來:“好,我答應你。你這個孩子警惕心很強,要說服你的確不容易。”

他想了想,又笑:“倒也是頭一次——我裴守衝要傳一個人秘法,卻還得求着他。”

李清焰卻沒有笑,認真地問:“那麼我什麼時候能開始學溯光迴轉法?我想……”

他說到了這兒,忽然頓住、皺眉:“周立煌提過袁曉鹿這個人。對……那次他對我說有個女人……”

李清焰愣了一會兒,彷彿忽然想起什麼很關鍵的事情,又因那些事情,茅塞頓開——

“她說的是真的!”他失聲叫道,“裴先生,你該知道周立煌,他曾經對我說——”

裴守沖笑笑:“當然是真的。如果沒有說服你的把握,我就不會帶她來見你。”

“我該向她道歉。”李清焰微皺起眉,“我這幾天的心情不算好,她提到了郁培炎,我就把一些負面情緒拋給了她。這不該是我的做法——裴先生,請等一下我。”

他說了這話,重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走進房間只用四步——從裴守沖身邊擦肩而過,看到他臉上露出些稍稍意外但卻並不吃驚的神色。一個普通人誤解了另一個普通人該道歉的,而如李清焰一般的異類、妖族、修行人誤解了一個普通人,要如此鄭重致歉雖叫人略有些吃驚,卻並非不可理解。修行人當中“怪胎”很多,什麼癖好都有,裴守沖見怪不怪。

因而李清焰可以清楚地看到,當房門被他關上的時候,裴守沖探查自己的那條“觸手”縮了回去——這位高人似乎是很有些大家風範的,並不屑於在這種時候探聽他與袁曉鹿接下來的對話。該也是因為,倘若兩個人真要談論些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話,絕不會選在這種時候吧——在一位一級大佬的眼皮底下、隔了一扇門、且十幾秒鐘之前剛剛打過照面。

於是李清焰看着房間里剛轉過臉的袁曉鹿,向前又走出兩步。而後壓低聲音,說:“袁阿姨,你還記得我嗎?”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