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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關城外的谷地軍營里,子時的刁斗聲剛剛響過,天上一輪下弦月從厚黑的雲層里掙扎着露出黃亮的俏臉,一彎如水的月色給關城及四周淡青濃墨的高山險谷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霧狀絮紗。

軍帳連綿的楚軍大營,此刻也漸漸地融入這一片幽靜的夜色之中。零星的幾點篝火在有氣無力地苟延殘喘着,折騰了一宿的楚軍士卒此時也紛紛鑽進暖和的軍帳,裹着軍毯酣睡去了。原本喧鬧如夜市的軍營,突兀地沉寂下來。除了偶爾一兩隊巡更士卒的腳步聲外,充斥營帳之間的,唯有那成片、如雷的鼾聲。隨處可聞的酒肉香味雜糅着軍帳裡頭透出來的酸臭汗味,釀成軍營特有的齷齪氣味,在夜空里被寒風吹散開來。

軍營四周,悉悉索索的蟲鳴聲在草叢各處此起彼伏地相互呼應着,離軍營柵欄約百步遠的地方,半人高的草叢忽地抖動了幾下。

“覃老弟醒醒,快醒醒!”王建粗厚低沉的秦音在草叢間刻意壓抑着響起。適才,為了能找尋合適時機摸入軍營,王建、覃寒山兩人忍着困意嚴寒,靜靜地趴在草叢中。連日兼程趕路的疲憊,終於讓這兩個壯漢相繼迷糊地睡了過去。昏昏沉沉中,王建似乎又回到巨鹿戰場,在千軍萬馬中搏命廝殺,正要揮劍砍向一名楚軍時,天上忽地下起淅瀝瀝的冰雨,直滴入自己脖頸之中。一陣冰涼襲來,王建猛地醒來,卻發現自己依舊趴在草叢中,脖頸處冰涼涼的,正是寒氣凝成的夜露。歪頭一看,身旁的覃寒山也正埋頭酣睡,一望不遠處的軍營已然一片沉寂,連忙伸手推醒覃寒山。

“何事啊?”覃寒山迷迷糊糊地抬頭問了一句,待看清王建那急切的眼神,兀地一個激靈,醒神過來。揉了揉還有些朦朧的雙眼,歉然低聲道:“王兄,對不住了,實在太困竟然昏睡了過去。”

“沒事,咱們該行動了!”王建一指正前方的軍營沉聲道。說著王建便帶頭慢慢起身,先是活動幾下被凍的有些麻木僵硬的臂膀腿腳,而後貓着腰身悄悄地向營寨柵欄摸過去。覃寒山也連忙晃晃有點酸疼的脖頸,悄聲起身,學着王建的樣子,緊跟了過去。

兩人摸到柵欄邊上,四下查看了番,未發現有楚軍士兵在附近,便掏出懷中閃着寒芒的鋒利匕首,割斷固定柵欄的粗繩,撬開幾塊木板,矮身鑽入軍營。藉著朦朧的月色以及零星的篝火,王建兩人見到楚軍軍營內滿是一片狼藉,軍旗長矛劍盾木車隨意堆放着,一個個喝空了的酒罈子被隨意丟棄,一不小心下腳處便會踩到一兩個空罈子。

閃身躲到一個帳篷陰影中,覃寒山低聲咒罵了句:“這他娘的,整個就是一支酒鬼軍隊,就這樣也能打仗?”語氣中儘是輕蔑不屑。

王建擺擺手,低聲道:“管他那麼多作甚?先完成將軍交代的任務再說!”

“可眼下如何刺探軍情?恐怕這軍中沒有幾個是清醒的!”覃寒山抱怨道。

王建正要答話,卻突然聽見前面軍帳有腳步聲傳來,劍眉一皺、一打手勢,便與覃寒山一左一右地藏到帳後,抽出懷中隱隱散着寒光的匕首,警惕地注視着前面軍帳的拐角處。

一個身着土黃軍衣、鎧甲半解開着掛在脖頸之上的醉漢,搖搖晃晃地出現在王建兩人眼中,口中哼哼唧唧地哼唱着難以聽懂的楚地軟音小曲,手裡拎着一個不知道還有沒有酒的小罈子,三步一倒地往王建兩人的藏身處蹭過來。

待醉漢晃悠到軍帳陰影處時,王建一使眼色,覃寒山會意,猛地撲上前一把摁倒那醉漢,冰冷的匕首隨即搭上醉漢脖頸處,大手一把封住醉漢仍哼哼唧唧的滿是酒臭的大嘴。

“不許出聲,否則要你小命!”覃寒山在醉漢耳邊低聲恐嚇道。見那醉漢不吭聲,覃寒山以為他已經明白自己的話,便一把將其拽到王建跟前。誰知剛剛一鬆手,那醉漢便眯着迷離的醉眼,不顧脖頸處冰涼的匕首,嘿嘿傻笑嚷嚷道:“老五、老八,你倆就知道玩老子啊,老......”說著打了個酒嗝,正要繼續叫嚷,一旁的覃寒山見勢不對,趕忙又一把捂住這醉漢的臭嘴。

哪知這醉漢迷迷糊糊中靠着酒勁竟生出一股蠻力,掙脫甩掉覃寒山的大手,竟扯着嗓子,突然吼道:“老八,你他娘的......”話還未說完,便一頭蒙倒在地。原來是王建一個掌劈,砍在其後腦上,將其打昏過去了。

雖然如此,醉漢的吼叫聲還是在寂靜的軍營中回蕩開來。王、覃二人,頓時緊張地望着四周的軍帳,生怕立時衝出楚軍士卒來。過了片刻,回應醉漢吼叫聲的依舊只是此起彼伏的如雷鼾聲,王、覃二人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直賊娘!這豬竟能醉成這樣!”覃寒山被驚出一身冷汗,又為自己剛才的大意懊惱,心下來氣,狠狠踢了一腳軟倒在地的醉漢,低聲罵道。

“如此治軍,也不知劉邦的這支軍隊是如何攻下武關的?”望着地上終於悶聲不響的醉漢,王建亦是無奈地搖搖頭。在王建心中,守關的秦軍即便不是真正的秦軍主力,也比眼下這支醉鬼成堆的流軍盜寇,強上不知幾倍。然而,這武關已是明白着被劉邦的楚軍攻下,對自己軍隊戰力有着莫名自信的王建,自然是滿腹的疑惑不解。

“現在該怎麼辦?”覃寒山猶自不解恨地又踹了腳地上那軟趴趴的醉漢,問道。

王建望了望四下鼾聲連片的軍帳,沉吟片刻,一揮手道:“走,摸到他們中軍大帳看看!”

“中軍大帳?”覃寒山愕然道。

“對,我就不信,連他們的大將、司馬,都是如腳下這位一般的醉鬼!”王建鼻端冷哼了聲,不屑道。

“素來中軍大帳都是軍中守衛最嚴密的地方,若是不小心驚動大批楚軍守衛,那我等該如何脫身?”覃寒山不無擔憂道。

王建擺擺手道:“照眼下情景看,即便是楚軍的中軍幕府,守衛怕也不會如何森嚴,如此二流軍隊難以想象有何戰力可言?顧不了那麼多,先摸到中軍大帳,再見機行事!”

覃寒山略一沉思道:“王兄所說也是在理,走!”說罷便要沿着帳篷邊角往前摸去。

“慢着!”王建一把攔住剛要挪步的覃寒山,望着腳底那位兀自仰躺着的醉漢,低聲一句道:“覃老弟幫我換上他的衣甲!”

覃寒山聞言一愕,隨即恍悟便俯身下來,幫着王建扯下那醉漢身上滿是酒味的楚軍軍衣及那副犀甲,套在王建身上。

“走!”王建一揮手,兩人便一前一後地繼續悄聲潛行,朝着楚軍軍營深處悄悄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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