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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臨近中午,陽光火辣辣地炙烤地面。

甄柔坐在篷車裡,女兒滿滿躺在一旁的冰簟上小憩。

大概天太熱,睡得不踏實,滿滿總是迷迷糊糊的,額頭上一排齊眉的劉海也被汗黏在一起,她索性將滿滿額頭上的劉海撥到一邊,然後一手拿着絹帕不時為滿滿拭汗,一手則不停地為滿滿打着扇子。

不妨聽到張伯的話,甄柔一怔,手上的動作皆是一停。

這就到洛陽了?

念頭甫閃過,張伯就在外道:“世子夫人,已經進入洛陽地界,再行一個多時辰就可以進入城裡,君候的意思就不停下來打尖了,若有腹餓,就各自在車上用些,等抵達後再好生進食。”

原來還要一個多時辰才進城。

甄柔莫名鬆了一口氣,她定了定心神,隨即撩開車窗帷幔。

外面太陽直直地照下來,一片白晃晃的強光,照得官道旁的野草枝葉都乾癟癟的。

甄柔忍不住側首閉了閉眼,等適應了車外的強光,她才將目光投向張伯。

姜媼畢竟是婦人,和一眾侍人衛兵打交道,還是更為熟悉他們的張伯來做妥當,故這一路就由張伯作為他們三房,乃至曹昕、鄭玲瓏他們對外聯繫的人。

張伯已經五十好幾了,人本來就乾瘦,這一個多月的路程,前前後後都要他聯繫操持,肉眼可見的更瘦了不少,人也黑了許多,好在精神矍鑠,不然以曹勁對張伯一貫的重視來看,她還真不知道到了洛陽如何向曹勁交代。

這會兒見張伯滿頭大汗,麻灰色的衣襟上都有浸濕的汗漬,甄柔忙從車上倒了一杯菊花水,遞給車外隨車走的侍女,爾後對張伯道:“我知道了,等會就帶滿滿隨便在車上用些。不過這天太熱了,張伯且用杯溫水,這是羅神醫給的干菊花泡的水,有消暑解渴之效。”

張伯活了半百的人了,如何看不出甄柔眼裡的關懷,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

想到車廂里才滿三歲大的滿滿,心下一嘆,到底讓自己不去計較上一輩的事,恭敬接過菊花水,躬身謝道:“老奴先謝過世子夫人體恤。”說罷這才一仰而盡,然後長揖一禮退下。

張伯沒退下一會兒,隊伍又轆轆行起來了。

甄柔放下車窗帷幔,見女兒滿滿還在睡,她也沒什麼進食的胃口,便還是一邊給滿滿拭汗,一邊給滿滿打扇子納涼。

這樣不知行了多久,大約又小半個時辰,她手扇得有些酸了,於是放下團扇,又靜坐了一會兒,也不知是天太熱還是怎麼著,心裡竟然七上八下了起來,她遂又連灌了三杯菊花溫水,可還是定不下心來。

但也說不出何緣由,就一想到要和曹勁見面了,心裡就亂糟糟的。

然後心裏面想了很多,曹勁胖了還是瘦了,比以前更黑了么,還有他……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如此胡思亂想了一陣,驀地憶起以前在下邳王宮時,聽舅母和母親曲陽翁主閑話時說:“這老天就是不公平,女人本就要弱勢些,還不經老!我比下邳王分明就要小上六七歲,可翁主您看?我如今看上去,可是比您兄長下邳王還要大幾歲?”

母親曲陽翁主雖素來是特立獨行的性子,但為人處世還是懂的,對自己的嫡親長嫂自不會潑冷水,當然不會承認舅母比舅父大的話。

可當時她也在旁邊,看得清楚,確實是舅母看着比舅父大上兩三歲。

舅母也很是有自知之明,當下就說:“翁主您也別寬慰我了,這女人本就比男子不經老,又生了孩子,那是更顯老了。”

原本已是太過久遠而塵封的記憶,不知為何這時卻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舅母每一句話都一字不差地落在心裡。

甄柔就不由想起,曹勁比她也就大七八歲,如今她也生了孩子,那豈不是……

不待深想下去,甄柔已轉身將一個黑漆描金的妝奩拿出來,放在身前的小几上,然後將妝奩一打開,便立一起面黃銅鏡來。

看見鏡中自己不安又緊張的神色,甄柔一怔,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可又不願合上妝奩,只在心裡告訴自己她只是不想和曹勁見面時一副棄婦的狼狽樣,這樣丟臉的不僅是她,還有女兒滿滿。

如此一番心裡建設之後,甄柔心中不覺輕鬆了許多,打算好生對着黃銅鏡梳妝一二。

可看着鏡中不施粉黛的自己,忽而又不知如何下手。

三年前滿滿的來到,讓她一時慌了手腳。

又因是兩輩子第一次當母親,她格外珍惜滿滿,加之當時人在陳留,規矩自然也就松泛,捨不得將軟軟小小一團的女兒給別人餵養,也不放心在陳留臨時找的乳母,於是不顧姜媼她們的反對,不但帶孩子在身邊一起睡,還一力親自餵養。

餵養嬰孩真的不容易,最開始不分晝夜一個來時辰就要吃一回母乳,讓她夜裡休息不好,整日昏昏沉沉,又不用晨安定省或見外人,她也就怠於梳妝。

後來滿滿月齡大些了,她養嬰孩也上手了,可捨不得女兒夜裡哭鬧,還是不時要起身餵養一兩次。

這樣精神力氣全放在滿滿身上,對自己便懶怠了起來。

一年下來,她不僅沒了上妝的習慣,衣飾也是以簡單舒適為主。

便是滿滿一歲後回到信都,習慣養成了着實不易改,若不是逢年過節這些大宴會要出席,她一貫是不會上紅妝的。

現在連月趕路,又是在大伏天里,更別談什麼梳妝了。

一身藕荷色的寬袖曲裾,也就衣襟袖口裙擺又幾朵掐花。為了涼快,倒是對一頭烏髮上下了些功夫,早起時讓阿麗將她的頭髮全攏結於頂,挽成單椎,聳立於頭頂。但這類的高椎髻雖還算得上得體,可她髮髻上未戴任何頭飾。

看到這裡,甄柔心中一動,立馬打開妝奩最底層,將一支羊脂白玉雕的發笄簪入髮髻中。這支發笄正是十六歲生辰那年,曹勁送予她的。她原是日日佩戴,只是滿滿大了,老是喜歡抓她髮髻上的頭飾,她只好將其取下,這一取便是至今。

簪好發笄,再看還是簡單,可其它頭飾又不在車上。

甄柔又想了一想,忙翻妝奩,可喜翻出巴掌大的一盒口脂。

這便揭開盒蓋,以指尖挖起一點口脂,正點在下唇,還不及在唇上抹勻,車窗帷幔驟然被掀開。

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隨之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