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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是母親常住的院子,而是位於府邸深處的一座一進小院。

院子很小,卻很清幽,一個方磚百步都不到的小庭院,正北和左右都有面闊兩間的屋室。在室外的牆上爬了不少攀牆植物,大片大片的綠很是陰涼,顯得小院更為寂靜幽密了。

記憶中的母親,有着皇室宗姬的矜貴,亦有當下名士的洒脫,但更像一朵名貴的人間富貴花,食人間煙火味,喜歡生活在熱鬧之中,享受着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的精緻生活。

是以,從薛欽口中得知母親上一世,竟然在鄉下的莊園了卻餘生,她才傷心愧疚到了極點。

如今穿過這座幽靜的小院,走入瀰漫著一股濃烈藥味的室內,甄柔再次有了那樣的感受。

若不是極其病重,一貫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緻的母親,怎會住到這裡來,又怎麼甫一踏進室內,就有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

良藥苦口,葯從來都是難聞苦澀的,服用過湯藥的人,大概這一生都不會忘記湯藥的苦澀,即使滿滿這樣一個四歲大的小人兒。

這時天色已經有幾分擦黑了,外牆有大片遮陽的植物,顯得室內光線更加昏暗了。怕黑的地方,怕葯的苦澀,是所有小孩子的通病,滿滿才踏進室內,就害怕地緊攥住甄柔的手,低低叫道:“母親。”

這是一間沒有明堂的正室,由兩間連通為一間,正對着大敞開的門是一個年輕侍女,此時也匍匐在地上,但侍女跟前是一個小風爐上,正“咕嚕咕嚕”地熬着葯。知女莫若母,滿滿最怕吃藥了,這一進室內就見到熬藥,難免害怕。

甄柔本未在意有人在室內熬藥,正急切四望,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曲陽翁主,感受到女兒的害怕,她這才稍微分神,意識到到有侍女正在熬藥,不由皺了皺眉。

母親最討厭藥味了,這侍女怎麼回事,竟然在室內熬藥。

而且如今又不是大冬天,也不用擔心藥熬來冷了,何況即使是在天寒地凍的冬天,也有暖爐水注之類可以保溫。

不過到底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此念也就在腦中一閃即逝,甄柔低頭看了女兒一眼,勉強耐着性子安撫道:“不怕,有母親在呢。”說時目光已經望向侍女背後的屏風,不用想也知曲陽翁主就在屏風後,她便牽着滿滿往裡而去。

不知可是她們的到來,弄出了這一系列的聲響吵到母親了,才牽着滿滿走了兩三步,屏風後就傳來母親熟悉的聲音,“怎麼了?又要吃藥了么?”聲音有氣無力,才說了一句話就沒了聲音,下一刻聲音卻陡然拔高,“我不吃藥!”聲音雖然依舊不大,語氣卻已然帶了勃然怒氣,只是此情此景之下,聽在耳里只覺是被病魔折磨地怒火。

聽到這裡,甄柔再是忍不住心裡的急切,鬆開女兒的手,就繞過屏風,直撲向曲陽翁主的榻邊,“母親!我回來了!”一聲母親喚出,已是淚流滿面。

外面的天色還未全黑,與門口正對的屏風是輕薄透明的綃紗質地,尚暗灰色的天光就透過屏風照了進來。

此外,在裡間的長案上還有一盞尺余高的豆燈正燃着,但捻得不高,就只有昏黃的微光勉強照着方寸之地,當真是一燈如豆。

不過甄柔進內室已經有一陣了,眼睛適應了室內昏暗的光線,裡間的一切都能清楚看見。

聽阿兄甄明廷的來信中所說,母親得了怪病,時常昏睡,食不下東西,身體十分虛弱。所以這會兒,曲陽翁主大概剛昏睡醒,披散着頭髮躺在榻上,臉上是久睡之人的浮腫。

但即使有些浮腫,曲陽翁主整個人卻消瘦的很厲害,兩頰的顴骨高高凸起,眼睛卻深深地凹進去,露在衣袖外面的手更是瘦了見骨,幾乎都要脫形了。

好在曲陽翁主底子好,平日又精於保養,即使已有四十四、五的年紀,看上去也很是年輕。如今這一瘦,在熟悉的人眼裡雖然覺得驚心,卻並不駭人,依稀還能看出生病之前的美貌來。

可是如今這副瘦得脫骨的樣子,哪還及過去半分精神?

哪裡還是她永遠高昂着頭的母親?

尤其是那雙總是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卻是一片渾濁無神。自己都近在咫尺了,母親的目光竟然還是恍惚地望着天上,全然沒有她的身影映在其中。

甄柔從沒有見過這樣虛弱的曲陽翁主,又一想到那活不過這個夏天的話語,她頓時嗚咽出聲,跪在曲陽翁主的床榻前,再次哭喊道:“母親!阿柔回來看您了!母親……”已然泣不成聲。

大抵母女連心,何況還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心愛女兒呢?

曲陽翁主眼看又要闔眼昏睡過去時,終是被心愛女兒嗚嗚哭聲從昏沉的意識中喚醒,她眼睛驟然大睜,用盡全身力氣,將乾瘦的十指狠狠扣進手心,似乎這仍不能抵擋似有千斤重的眼皮,竟用力去咬舌尖。

眼淚婆娑中,甄柔就見曲陽翁主蒼白乾涸的嘴唇有猩紅的鮮血從口中沁出,她駭得立時朝外大叫:“來人,快讓御醫過來……對了,君侯身邊有最好的御醫,去請君侯身邊的御醫過來!”

姜媼和阿玉就跟着甄柔身後進來,見甄柔丟下滿滿,她們忙去哄滿滿,這時正帶着滿滿繞過屏風進來,就聽見甄柔這樣吩咐,只以為曲陽翁主不好了,阿玉連忙將滿滿交給姜媼,急忙道:“世子夫人您稍等,奴婢這就去!”說時人已朝外急奔出去。

也在這時,曲陽翁主終於在疼痛中沒讓自己又一次昏睡過去,她恍惚沒有神採的眼睛漸漸有了焦距,眸子里終於印出甄柔的身影。

一霎那,曲陽翁主的眼睛沁滿了淚水。

“掌燈!掌燈!”曲陽翁主全身劇烈掙扎,可是長久未好好進補食物的身體實在太虛弱,根本無力坐起,她只能伸出雙手,向著甄柔的反向掙扎着,“阿柔!我的阿柔!”

母親終於看見自己了,終於知道自己回來了。甄柔忙握住曲陽翁主的手,泣不成聲地點頭不迭,“母親,我在這裡!”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