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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紛紛。

一路狂奔。

少年奔跑起來,像是一頭倔強的牛,踩着草屑與落葉,渾身的勁氣已經鼓滿了大袖,傘劍切開攔路的兩三顆合抱大樹。

只有奔跑,才能燃燒星輝。

寧奕的腦海里還有一絲意識。

他很想回到安樂城的那個小院子里,裴煩還在等着自己。

但他絕對不能回去,這個模樣,能不能壓抑星輝,不引起轟動的進城,還是一個問題,如果真的進了小院子,自己的意識失控又會發生什麼?

寧奕的印象已經模糊,他甚至記不得自己剛剛是如何拎劍,把那位第四境的馬賊首領殺死的。

他想要宣洩。

寧奕能想到的,就是去一處毫無人煙的荒郊野外,把自己跑到筋疲力竭。

少年用力的劈砍傘劍,如海的勁氣貫穿兩袖,巨木紛紛倒下,一陣傾塌,煙塵瀰漫,根本就扛不住這柄傘劍的鋒銳。

冥冥之中,骨笛似乎在輕微的顫抖。

少年紅着眼奔跑。

他的思維越來越亂。

跑出了荒嶺,跑到了林中。

跑出了林子,跑到了小山。

跑出小山,再跑下去,從不知疲倦,再到感到了一絲疲倦

寧奕跑了很久,懷中骨笛的震顫越來越快速,他能感到肺腑之中的寒冷與炎熱,並沒有隨着自己的奔跑而變得消殆。

但是他能夠趕到,這裡似乎就是自己的盡頭。

抬起頭來,在這荒無人煙之地,有一座幽靜的寺廟。

感業寺。

木桶里的熱水,還在泛着霧氣。

銅鏡被打翻。

屋子裡大多是竹飾,青竹的澡桶,紫竹的舀子,還有墨色的竹簾,以及披在竹榻,純白的棉被單子。

棉被被人痛苦的揪在了一起,裹在身,一旁的浴巾被扔到了一邊。

屋子裡本來很整齊,但現在很亂。

一片昏暗。

燈火早就被打翻,熄滅在水霧當中。

床榻,伸出被子外的兩隻小腳,纖白如玉,還處於濕漉的狀態,蹬在床單凹陷處,裹着全身的女孩,渾身潮濕,縮在床,一隻手捏着被單,另外一隻手攥着棉枕。

這其實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只有經歷過的人會懂。

屋子裡的空氣,處於一種十分稀薄的狀態,無形的漩渦,壓迫在女子的屋頂,有澎湃而又無形的東西溢出,作為代價的是她急切的想要吞掉什麼。

但女孩的神情卻平靜又舒展,牙齒倔強咬在被單,蹙起的眉頭,微泛起的淚花,像是早已經熟悉了這種痛苦。

這副神情,如果讓人看到那麼會毫不猶豫的把她吃掉。

這個女孩,就是世最甜美的一顆果實。

沒有人可以忍住。

今日的病犯得很早,提前了好些日子,蜀山的瞎子叔叔也要過兩天才會來

女孩腦海里的意識有些渙散,她忽然覺得有些絕望。

忽然一聲輕微的敲門聲音,傳到了女孩的耳朵當中,就像是一陣天籟。

那人在門外頓了頓,然後是慌亂的敲擊聲音。

黑暗當中,女孩的思緒早就飄飛到了天際,聽到了試探性敲門的聲響,她知道是自己的“葯”到了,披着被子,蹬蹬蹬跑到了門口,中間幾次跌倒,愈發慌亂,不知為何,距離那扇門越近,她的心臟跳動就越劇烈。

就像是等待了許久的一種期待。

她不明白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意味。

但打開門的那一刻,少年的聲音與光一起,照破了整個世界。

“有人嗎?”

徐清焰頓在了那扇門的一面,保持着拉開竹門的動作。

外面的光線柔和又溫暖,但她一整日沒有見過陽光平日就不常見光,一時之間,覺得有些刺眼。

她面色本來就白,乍一見光,更白三分,此刻惘然的看着那個少年。

鑽心的那股疼痛,似乎就這麼短暫的散去,但她並未察覺。

女孩被養在深閨當中,後來又在感業寺里待了三年見過的男人很少,見過的少年,除了自己很多年前的親生哥哥,就只有一個。

眼前的少年,碎裂不堪的黑袍被撕開,布條差不多掉到了腰間,裡面是一身乾淨利落的白色輕衣,腰帶紮緊,沾滿了草屑和秋葉,面色蒼白當中帶着潮紅,雙目的瞳孔深處帶着奇異的紅色,然而那股紅色似乎也在慢慢的消退

女孩怔了兩個呼吸,然後把目光挪向了少年的胸口,非常認真的盯着那裡。

寧奕看着這個女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眼神當中的奇異色彩,不僅僅是因為兩顆珠子的緣故

而是震驚。

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好看的女孩。

清白城裡的日子,他見過那些大門閥大背景的女子,個個珠光寶氣,滿面榮華富貴,即便拋去那些,都是極好看的。

但寧奕向來瞧不她們。

因為丫頭跟在自己的旁邊,裴煩生的像是一個瓷娃娃,小時候又忒乖巧動人,寧奕心底清楚丫頭一旦長大了,恐怕是一位大美人,十年過去,美人胚子已經初露端倪。

只可惜裴煩的容貌,沒有辦法去與眼前的女孩進行比較。

這是一種,與五官無關的美貌。

五官、年齡、骨架,皮相世俗間的種種評判標準,都很難去形容和界定,寧奕眼前看到的這個女孩,明明年齡不大,眉目當中帶着一絲痛苦神色,卻唯獨沒有稚氣,不是可憐和幼嫩,更不是成熟與老氣。

是一種游離在人性外的東西。

是神性。

這個女孩,身所具備的氣質,不像是人類,更像是一個獨立於世的神祇。

寧奕知道這個女孩是誰了。

徐藏說的話一點也不錯。

那個女孩若是被人看到,那麼永遠都不會被忘記。

兩個人的動作稍稍停頓,女孩的神情惘然而又猶豫,但是看起來並沒有想要關門的意思,寧奕的骨笛不斷顫抖,似乎很想推動寧奕進屋,尤其是那張此刻屋外看來略顯潮濕的床。

寧奕屏住呼吸,抗拒着骨笛的推動力量,他從來沒有見過某個時刻,骨笛竟然爆發出如此強大的自主意識。

在短暫的安寧之後,兩個人的眼神平靜下來,之前的痛苦,似乎即將退去。

下一剎那,腦海當中的力量轟的一聲砸落,像是一柄重錘砸在寧奕胸口。

與此同時,女孩同樣面色蒼白,雙手扶門,幾乎站立不穩。

外人很難理解,他們遭受的痛苦是一種怎樣的非人的痛苦。

忍耐,壓抑,幾乎快要爆炸。

寧奕面色蒼白,指了指屋裡的那張竹床,骨笛不斷指引的方向那裡似乎有着莫大的誘惑。

他聲音沙啞道:“我想進去坐一坐,就只是坐一坐,可以嗎?”

女孩猶豫了片刻,她想起了過往別人告誡的種種警告,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她指了指寧奕的胸口,同樣面色蒼白,從鼻子里哼出了聲音。

“嗯我要你的,那樣東西。”

屋子裡有人壓抑痛苦的吼聲。

有人按捺不住歡快的呻吟

到了最後,一片平靜,已經是夜了,光線散去,屋頂的渦流也散去,少年坐在床榻一側發獃,目光空洞而又木然,當然他是痛苦的那一個,兩顆珠子的極寒和極熱都已經被他消化乾淨,屋頂的那些渦流,聚集了一小團發著淡淡熒光的“物質”,像是星輝,性質卻迥然不同,自己能夠消化兩股力量,就得益於這些神秘的熒光。

女孩點起了屋裡的燭火,她把骨笛還給了寧奕。

骨笛是寧奕保命的東西,身最大的底牌。

可是寧奕把骨笛交給女孩的時候沒有猶豫,甚至沒有一絲的懷疑。

這樣的一個女孩,提出來的任何一個要求,都讓人無法拒絕。

直到寧奕頭頂的渦流散開之前,女孩都沒有放手,骨笛在不斷吞噬着她掌心溢散的光輝,整個過程當中,女孩不斷從鼻尖哼出輕鬆而又舒適的輕音。

女孩爬了床,寧奕規規矩矩坐在床榻,看着女孩費力的向推開竹窗,想要搭一把力,最後放棄了這個念頭,眼觀鼻鼻觀心。

女孩只披着一件簡單的素白睡裙,長發瀑撒,帶着微微的潮濕,凹凸有致,窈窕動人爬床後,裙子下面露出了比布料還白的大腿她似乎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推開竹窗,外面星空燦爛。

女孩皺起眉頭,她轉過頭,聲音青澀當中帶着一絲沙啞。

“你是,蜀山?”

沒有等她說完,寧奕點了點頭道:“我是蜀山的修行者我叫寧奕。”

寧奕女孩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寧奕坐立不安,透過窗口,看着滿天星輝掛在天,心想自己白天出門殺人,晚還沒回一點消息都沒有,安樂城的院子里,恐怕都急死了吧?

“我叫徐”

“徐姑娘,你長得真好看,我記住你了。”

寧奕面色尷尬,匆匆忙忙起身,推開門,然後一陣小跑。

徐清焰怔怔看着這一幕,覺得有些好笑,俯身撿起地鏡子,低垂眉眼,端詳着自己的那張臉蛋,指甲陷入掌心,又自嘲地覺得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