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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業寺大風炸開,轟隆隆劍氣卷席。

鄭奇背後的小無量山,以陣法出名,刀陣劍陣,尤善群殺。小無量山弟子出行,大多結伴,三五人可結小劍陣,中境可以跨越一個小境界對敵,人數越多,越是強悍,小無量山的山門鎮山劍陣,集九十九座小劍陣護山,山上近千弟子,齊心合力,即便是超越了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前來攻打,也難以輕鬆攻破。

感業寺內,藩籬全都被劍氣掀開,土石飛濺,寺廟牢固的牆面被巨大的掀力撼動,一寸一寸的雪白漆紅被剮蹭掠起,草根倒飛,連頭帶根地拔地而出,站在風暴中心的鄭奇,面色如臨大敵,他離地三尺,踩在劍尖之上,整個人躬身彎腰,目光緊緊盯着不遠處的少年,大袖飄搖,手中掐訣不斷。

“天樞。”

“天璇。”

“天璣。”

伴隨着鄭奇的聲音落下,他身後的劍氣風暴愈發膨脹,方圓十丈距離之內,倏忽擴散的劍氣籠罩天地,一片黑暗,每一道聲音砸下猶如敕令,伴隨着踩劍男人的併攏兩指落下,天地之間劈開一道縫隙,光芒四溢,幽幽火焰嗤然沸騰,圍繞小無量山執法長老的周身開始旋轉。

七道敕令,在黑暗天地當中開出七道光明,宛若七顆星辰,只不過天地昏暗,十丈之內猶有外面的絲絲縷縷光明照入,七顆星辰並不是真正的命星,任何一顆拎出來,論光芒論大小都相差極遠,即便是七顆合在一起,也難以爭輝。

三皇子靜靜看着這一幕。

劍湖宮的蘇苦挑起眉頭,一副作壁上觀的姿態,他環抱雙臂,面帶笑意,飄然後掠一步,來到了劍氣龍捲外沿。

“殿下,小無量山的修行者,睚眥必報,記仇的很......”他輕聲笑道:“這個叫寧奕的少年,恐怕是之前得罪過他們。”

李白麟點了點頭。

他既沒有出言阻攔,更沒有絲毫動作,他輕輕從鼻尖嗯了一聲,瞥了一眼劍氣沖霄的小無量山眾人,目光重新落在了寧奕的身上。

他的心底忽然覺得有一絲疑惑,一絲不安。

心神不寧。

而讓李白麟覺得心底無法安穩的原因......他努力尋找,最後落在了寧奕的身上,這個少年渾身上下帶着一股讓自己覺得無法舒適的氣息。

李白麟細細咀嚼。

他再一次望向了寧奕的傘劍。

這一次,他想明白了。

李白麟神情變得木然冷漠,眼神里的色彩緩慢褪去,只剩下一片漆黑......他想到了天都皇城某位大儒告誡自己的一句話。

只要事情有變壞的可能性......那麼它就一定會變壞。

三皇子雙袖垂下,靜靜看着劍氣天地當中的那個少年。

李白麟終於知道那位大儒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他應該早一點殺了寧奕的。

少年緩慢攥緊傘劍。

劍鋒出鞘。

......

......

天地昏暗,寧奕握劍而立,傘劍的劍鋒被他輕輕旋出。

天地當中,鄭奇的劍氣充斥而下。

對付自己一個第二境的修行者,何至於如此興師動眾?

第四境的那個小無量山弟子,小覷自己在先,又吃了劍器上的虧。

若是再換一個同境界的弟子,無須硬撼,只做斡旋纏鬥,不做劍器交鋒,耗到自己星輝和體力都殆盡......那麼教訓自己一頓,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寧奕知道自己恐怕是被小無量山的那個踩劍男人認出來了,他攥緊傘劍,表面平靜無比,似乎準備坦然接受這一擊,腳底早已經蹬在了地面之上,踩出了兩個凹坑。

感業寺的方圓十丈空間被劍氣擠壓,縮得很死......寧奕這才知道原來第十境的修行者,有如此強大的威勢,自己想要逃跑,恐怕是無稽之談,吃下那一劍,硬撼的話,傘劍能不能扛得住還是一說,就算抗住了,自己能逃得過這個踩劍男人嗎?

鄭奇腳底劍身錚然,光芒砸在劍身邊沿,被砸得如流火般四處飛濺。

寧奕挑了挑眉。

顯然沒可能......

他深吸一口氣。

看這架勢,恐怕已經不是簡單的教訓了,這是要致自己於死地?

他的目光落在劍氣天地之外,骨笛在懷中波瀾不驚,蕩漾出來的絲絲縷縷神性,讓寧奕能夠看清劍氣天地外的一些光明,大日落下,長夜將至,站在地平線的白袍三皇子,雙袖垂下,冷漠注視着自己。

就在昏暗的劍氣天地當中,寧奕忽然想到了西嶺廟外的那些火光,想到了這些日子耳旁一直響着的徐藏的話。

“跟在我身後,想活命不是一件易事。”

踩着劍的長老,是追殺徐藏的小無量山中人。

自己手中的傘劍,迎來了三皇子熾熱的目光。

寧奕這些日子過得太平靜,太安穩......每日讀書念經,在感業寺里體悟神性。

他甚至忘記了徐藏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忘記了從西嶺一路走來,真正的廝殺與生死,就只在那大雨磅礴的一個月。

獵人在成長成為獵人之前......行走在荒原之上,只是一個獵物。br/--

寧奕雙手攥攏傘劍,劍鋒在地面輕輕的旋起,煙塵彌散,氣勢不斷鼓盪。

第二境的修為,在十境修行者領銜的北斗劍陣下,顯得脆弱而荒唐,可笑又可憐。

在寧奕鼓起胸膛鬱氣,準備遞出那一劍的前一刻,鄭奇便肅然點指,所有劍氣,轟然大作,纏繞凝聚在指尖,倏忽迸射而出——

目標卻不是寧奕。

而是寧奕背後的那片黑暗。

北斗劍陣凝結而出的所有劍氣,匯聚在一指之上,如疾射而出的利箭,剎那射入寧奕身後的黑暗當中。

這道劍氣本該大放光明,在射入之後,卻似泥牛入海。

黑暗當中,有着微弱的“咔嚓”一聲。

清脆而又響亮,像是生了銹的器物,被輕輕掰斷。

寧奕的身後,本該空無一人的黑暗當中,撕開了一線光明。

一柄生了銹的鐵劍劍尖,劈散了疾射而來的所有劍氣,以一點為開始,緩慢撕開這片劍氣天地,劍柄的那一端,是一個置身天地之外的男人。

寧奕悚然回過頭,感應到身後那座感業寺的石壁,輕輕搖晃,有人站在黑暗當中,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他還看不見那個人的容貌,但並不覺得抗拒,即便入眼是黑暗,也覺得有絲絲溫暖,那個人伸出了一隻手,手勢與動作,都與徐藏的無比相似。

卻並不相同。

他輕輕拍了拍寧奕的肩膀,意思就像是.......

“我一直都在。”

這是一種足以讓人安心的感覺。

寧奕握着傘劍,怔怔看着黑暗當中走出來的高大身影,少年緊攥劍柄的十根手指,不由自主的鬆懈下來。

走出感業寺黑暗,來到劍氣天地當中的,是一個雙眼系了一條黑巾的男人。

男人的頭髮灰白,兩鬢隨劍氣飄搖,面容看起來並不顯老,挑起的兩截眉毛,就像是刀鋒斜飛,要砍破天地。

他單手握着生鏽鐵劍,以劍尖撕破小無量山的北斗劍陣,輕聲問道:“小無量山......你們知道這是誰的地界嗎?”

在目盲男人走出黑暗的那一刻,三皇子的面色,徹底木然,再沒有絲毫波動,他身後的空間陣陣扭曲。

一旁恭立的蘇苦,聲音寒冷道:“蜀山的瞎子......他會為這個少年出頭?”

踩在劍尖上的鄭奇再一度抬袖,另外一隻手併攏兩根手指,指腹壓在袖上,抬袖掌心對準擋在寧奕身前的那道身影,指尖抵住袖袍之後寸寸擠壓前推,整座北斗劍陣的氣勢被他推得轟然作響,噼里啪啦的爆裂聲音在天地四方響起。

七顆星辰光芒大作,幾乎都要驟然爆開——

就在這一刻,瞎子動了。

寧奕幾乎沒有看清瞎子的動作,只聽到了轟然如雷鳴一般的風聲,未見其人,先見其劍。

一柄鐵劍劈砍在了鄭奇身後的星辰之上,天地大變,夜幕撕裂,有了一線熾烈的光明——

七顆星辰,在同一時刻不分先後的被瞎子砍得爆碎開來,踩在劍尖上的小無量山長老,面色驟變,噴出一大口鮮血,連同身後十四位小無量山弟子,拋飛出去,身形猶如斷了線的風箏,重重砸在感業寺的外沿院牆,響起一連串的牆瓦倒塌聲音。

瞎子已經重新站回了寧奕的身前。

他望向蘇苦,輕聲道:“聽說你覺得蜀山只有三個人?”

蘇苦面色變化,他聲音微寒道:“瞎子......你跟蹤我?”

瞎子微微一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蘇苦瞥了眼倒在感業寺地面上的小無量山眾人,神情複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認真說道:“我身旁的這位,是大隋皇室的三皇子。”

瞎子平靜說道:“我知道。”

蘇苦繼續說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瞎子笑了笑,道:“我當然知道。”

蘇苦沉默了片刻,道:“你確定還要保他?”

瞎子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這一次蘇苦沒有再說話。

李白麟看着攔在寧奕身前的高大身影,他的目光穿過瞎子,望向身後的寧奕,眼神當中不再帶有任何的欣賞,有的只是冷漠至極的平靜。

寧奕有些局促不安,他抿唇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瞎子齊銹。

三皇子輕聲問道:“為什麼?”

齊銹拍了拍寧奕的肩膀,笑着說道:“因為他叫寧奕。”

寧奕抬起頭來,覺得自己的心臟開始砰砰的跳動。

“因為他手中的那柄劍,叫做細雪。”

整片天地的寂靜,被齊銹話語打破。

黑暗當中,聲音如光。

“因為手持細雪者。”

“是趙蕤先生欽定的傳人和希望......”

齊銹“注視”着三皇子,語氣帶着一絲遺憾,還有嘲諷。

“因為寧奕,是蜀山的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