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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這些是您要的卷宗。”

將卷宗放在木桌上,披着執法司輕甲的年輕男人,看着此刻木桌另外一邊,閉目養神的男人。

年輕男人名叫顧謙。

此刻顧謙的眼神有些古怪,他是剛剛上任的執法司持令使者副手,對他而言,熬到這個位子並不容易,大多數人忙碌一輩子,都只是執法司默默無聞的小卒,所以他十分珍惜自己的機會......他明面上的任務,就是輔佐眼前這位持令使者,聽從差遣。

顧謙別的不知道,只知道這位大人複姓公孫,單名一個越字,是天都執法司的持令使者,據說身後有着渾厚的背景。

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當然他還知道一點——

公孫越換副手的速度很快,這位使者大人,似乎很樂意提拔新人,更樂意在使用一段時間之後,把新人換走。

持令使者的官職其實並不大,但是放到天都,便有了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權力......顧謙之所以眼神古怪,有一點原因,是因為他昨天剛剛上任,便熬了一個通宵。

即便熬了一個通宵,顧謙仍然精神抖擻,他在趕來的路上,無數次想過,自己見到那位公孫越大人,該如何讓自己表現得天衣無縫,不要出現失誤,腦海里捋了十幾遍思緒,可是當他推開屋門的時候......

他沒有想到,坐在木桌那一邊的男人,竟然是一副與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無比醜陋的面容。

顧謙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沒有什麼異常。

木桌那邊的男人,臉上的血肉,像是被人以刀器狠狠刮破,擦拭,擰成了一團,已經看不出來原本的模樣。

他的容貌被毀了。

公孫越的神情很從容,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目光,但即便如此,他的面相仍然猙獰,像是一朵令人心悸的泥沼之花,看上去就是一個十足的惡人。

他仍是閉眼,輕輕從鼻腔里嗯了一聲,然後自閉目養神的狀態當中醒來,順手從桌面拿起黑布,左右繞着腦後系住,以黑布遮住自己的面容。

顧謙連忙收斂心神,低垂眉眼。

他緩慢說道:“您要我查的東西,查不出來,那兩個人似乎是通過非法的手段入的境內,兩年來的卷宗都被調出來了,給您放在桌子上。”

公孫越讓他做的第一件事情。

把西境兩年前的進出關檔案調出來,篩選出“符合條件”的信息。

靠在椅背上的公孫越,伸出一隻手掌,緩慢按在卷宗上,顧謙小心翼翼打量着持令使者大人,心想如果遮掉面頰的下半部分,但看眼睛,倒看不出來逼仄的殺氣。

“大人要查的那位,是前不久才得了宮裡垂青的侯爺,是天都未來的年輕權貴之一。”顧謙微微躬身,認真提醒道:“非法出入境的律法審核力度很小,如果硬要去查,可能會遇到層層阻礙,就算查出來了,以對方的身份,也可以輕易擺平。”

公孫越懸停在卷宗上的那隻手,忽然停住。

他聲音很輕地說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在這裡做事的三大忌。”

顧謙有些惘然。

“記住——”

“第一,做好自己該做的。第二,不要問自己不該問的。第三,不要聽自己不該聽的。”

公孫越的語氣並不沉重,他輕輕說著這件事情,同時直視着顧謙的雙眼,他以黑布裹臉,眸子里忽然湧起一股煞氣,讓剛剛上任的副手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

“出了事情,自然會有人撐腰。”他聲音緩慢,淡淡道:“讓你查兩年前寧奕出入西境的記錄,你就去查,查得到查不到,卷宗放在這裡就可以了。”

“你無須提醒我寧奕現在的身份。”

說這一句話的時候,公孫越的眼神像是夾雜着一團死氣,他沉沉盯着顧謙,寒聲道:“你不該問我為什麼要查,就算我告訴你了,你也不應該聽,懂了么?我不會再提醒你第二次!”

顧謙連忙低下頭。

公孫越忽然皺起眉頭,他靠在椅背上,身子向後傾去,外面嘈雜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拉開木窗,還帶着三分寒意的凍風吹來,木桌上的案卷嘩啦啦飛舞,顧謙連忙伸出雙手按住,手忙腳亂,將一些原本要飛出的紙卷攬入懷中。

公孫越盯着窗外,樓下熱鬧的天都街道,神情有些恍惚。

他若有所思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攬着一大攤宗卷的顧謙,眼神微妙,發現這位公孫先生並沒有注視自己,於是目光緩慢而又貪婪地從案卷的文字上掠過。

他的記性很好。

顧謙閉上雙眼,想了又想,小心翼翼道:“北境似乎出了一些意外,狩獵提前結束......所以,今日是狩獵日的最後一天,也是兩位皇子打道回府的日子。”

......

......

街道上的聲音有些嘈雜。

兩輛馬車,一輛黑色,一輛白色,烙刻着東西兩境的蓮花,前後左右,一大堆擁簇,緩慢行駛,天都皇城的道路兩旁,有人高聲誦着這一次狩獵日的收穫。

東境西境,這一次去往北境的高手,強者,數不勝數......以往的狩獵日,並沒有此次的規模盛大,自然也沒有此次的收穫豐盈。

擊殺的妖獸,屍體也好,皮肉也好,取出的妖丹,胎珠,這些都是大隋天都皇城,流向四境的龐大財富。

跟隨在兩輛馬車旁邊的,一些鐵騎神情木然,另外還有一些參與了狩獵日,為大隋貢獻很大的修行者,他們的神情倒是有些惘然......狩獵日最後出現的暴走,讓天神高原的場面一度失控,三司如今掌控了局面,狩獵被迫停止。

皇城內的子民,聽着修行者大人高誦着這一次的狩獵盛狀,面容精神抖擻,攥緊雙拳,有些激動地高舉旗幟。

大隋不可能告知子民,紅山究竟發生了什麼暴動......於是兩位皇子提前回來,便是以“狩獵已經取得了預想的戰況,提前回都城,以此維護紅山妖獸平衡”為緣由,這是一件令人激動的事情,大隋的力量愈發強盛,就意味着妖族天下愈發不可阻擋灰界的戰爭。

分別坐在兩截車廂裡面的兩個皇子,神情各異。

似乎是命中注定的默契......

黑色蓮華車廂,和白色蓮華車廂,各自掀開了一角車簾,兩個人靠坐在車廂椅背,緩慢對視。

“寧奕沒有死。”

李白麟的聲音很輕,穿越在兩節車廂之中,他揉着自己眉心,含怒問道:“你想讓韓約把他煉了?你是怎麼想的?”

二皇子面色如常,淡淡道:“怎麼,就許你打他的主意,不許我動手?”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他。”李白鯨微笑道:“你手底下有一個姓公孫的,案卷做得很乾凈,一直帶着黑巾示人,恐怕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傢伙,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持令使者,但是在小雨巷那一天後,就順利扶持上位,執法司的諸項權限都向他打開,關於寧奕的生平,如何離開的西嶺,如何拜入的蜀山,他都在調查,每查一項,都會換一個副手。”

李白麟眯起雙眼。

“很好,你並沒有一副故作驚訝的樣子......”二皇子輕聲道:“雖然你我在某種意義上,算是盟友,但是你要知道,西境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楚。公孫調查寧奕的手腳並不大,但也不小,不僅僅是東境,道宗也知道了,聽說過不了多久,陳懿會入京,以道宗的態度,你們查不到什麼東西的。”

李白麟靠在車廂,他緩慢道:“寧奕的案卷是道宗幫忙做的,很完美,幾乎沒有漏洞,他是西嶺的孤兒,大隋的情報司再厲害,也不可能落實到每一個子民的身上,至於一個生長在荒郊野外的孤兒,經歷過什麼,你我就算有通天的手腳,也無從得知。”

微微的沉默之後,李白鯨笑着問道:“那麼,拋去一切,你覺得他應該經歷什麼?”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應該經歷什麼,不是應該經歷過什麼。

那麼多的案卷,那麼多的調查,已經知道了寧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堅韌。

倔強。

頑固。

這是一株微末的小草,帶上了徐藏的劍氣,開始向著蒼穹挺直脊樑。

有人想要讓這株草,長向一個自己想要看到的方向。

於是就有了這個回答。

“仇恨。”

三皇子沒有過多的思考,下意識里說出了這三個字。

他閉上雙眼,回想着徐清客先生對自己所說的話,語調緩慢,語氣堅定道:“必須是仇恨,只能是仇恨。”

李白鯨沉默下來。

他重新拉回車簾,兩節車廂如若無事發生過,在天都皇城的喧囂熱鬧當中,緩慢前行,忽然之間,李白鯨提了一句。

“寧奕身旁的那個丫頭姓裴。”

三皇子說道:“所以呢?”

李白鯨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個字:“要查。”

“裴家已經全部死了。”李白麟低垂眉眼,皺眉道:“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是東境的意思,東境攔不住。”二皇子吐出一口氣,他認真道:“可能是青山府邸的疑案引起了猜疑......寧奕的案宗都在公孫越的手上,宮裡要查,這件事情,便是春風入夜,攔也攔不住。”

車廂里的三皇子沉默了好一會。

他輕聲笑道:“皇城裡有通天珠,可是仍然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我本以為他什麼都知道,現在我只覺得他老了,他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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