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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洵。”

“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了。”

額頭烙刻紫色蓮花的老先生,語氣輕柔。

黑袍搖曳的龍凰緩慢鬆開按在腰間劍柄的蔥玉五指。

這位老人身形纖瘦,紫金道袍寬大,緩慢站起身子,像是一葉浮萍。

但是這句話,卻重如千斤。

蹲在老人石凳左邊的苦策,抬起頭來滿面笑意,露出滿口燦白牙齒,道:“小云云,情報司今夜圍堵教宗府邸的事情,老師會替你抹去。”

年輕的情報司大司首沉默了。

他抬起頭來,目光越過了自己的老師,以及三司之中地位身份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兩位平妖司大司首。

雲洵的目光,落向了夜霧之中的太清閣。

自己的老師來到太清閣前,攔在此地。

而且開了金口。

雲洵低垂眉眼,咽下那口難咽的怨氣,輕聲應道:“是......”

他的目光從兩位大司首身上掃過,從北境跟隨老師修行歸來之後,這兩人身上的氣息變得更加渾厚,難測深淺。

雲洵猶有三分不甘,咬牙道:“老師開口,今日便就此作罷。”

額頭紫蓮烙印散發淡淡熒光的袁淳先生,聽出來此中的複雜意味,搖了搖頭。

老先生緩步前行,身子像是一截風絮,紫金道袍搖曳,他來到雲洵的身前,輕聲說道:“不僅僅是今日作罷......此後都不要再打着這個主意了。”

“老師......”

雲洵的聲音帶着一絲掙扎,他凝視着自己平生最尊敬的老人。

“你教我修行的道理,告訴我,修行者要謹守本心。”情報司大司首沙啞說道:“雲洵不敢忘記......修行至今,只為了保護大隋的每一位子民,以及少數的,在乎的人。”

“雲洵的身邊,如今也有重要的人,他們死了......我不能視若不見,至少,要查清楚真相。”說完這句話後,俊美男子便看着自己的老師,眼神裡帶着一抹哀傷。

蹲在石凳旁邊的苦策,從地上拔起一根草屑,叼在嘴裡,眼神複雜。

龍凰的神情也有些變幻。

雲洵聲音落地。

太清閣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蒼老的聲音緩慢響起。

“好。”

袁淳先生的面色帶着一絲欣慰。

“雲洵。”他溫柔說道:“你很好,真的很好......能夠聽到這番話,我很高興,也很開心。”

雲洵剛剛踏入天都的時候,還只是一個孩童。

袁淳看着如今“容貌年輕”的俊美男人,想到自己一手提攜雲洵,走過的數十年時光,竟然如白駒過隙,恍惚便穿過了指縫隙間。

昔日的稚嫩孩童,已經脫胎換骨,他也有自己所欣賞的人,想要保護的親人朋友。

“做老師的,能做的事情不多,能教的東西也已經教盡了。”袁淳一隻手緩慢向前伸去,搭在了雲洵的手掌上,牽起手臂。

雲洵微微一怔。

自己的掌心,與老人枯老的手指,發生了觸碰,感受到了一股溫暖的氣息,在掌心勾勒,流淌,然後凝形。

“忘了這件事情。”袁淳面色認真說道:“這是一種保護,是一句忠告,也是我最後能夠給你的東西了。”

雲洵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低下頭來,看到星輝勾勒而出的字跡,在風中羽化,消弭。

兩個字。

“靜等。”

老師是在保護自己......

雲洵抿起嘴唇,看到袁淳溫和的眼神,咬了咬牙,認真說道:“老師的話,學生記住了。”

雲洵猛地揮袖。

太清閣的霧氣就此散去。

要不了多久,情報司的人馬也會解除對寧奕府邸的封鎖。

至於東境聖山與寧奕之間的私人恩怨,雲洵已經不在乎。

既然雲洵已經答應了自己的老師袁淳,不再追究,選擇暫時的忘記,去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那麼他便不會再去關注此事後續。

至於今夜之後,寧奕的那座府邸會變成什麼樣子,與他雲洵,與他情報司,都沒有關係。

......

......

蘇牧額頭密密麻麻都是汗水,他四周的霧氣忽然溢散開來,數個呼吸之間,就此散盡。

棋秤的封鎖被雲洵解除了!

這位道宗太清閣的命星強者,面色難看,向著太清閣的方向疾掠而去。

他很清楚,情報司的大司首要做的,是一件何等違例的事情!

必須要攔住。

然而當他趕到太清閣附近之時,他卻看到了這樣的一副景象。

竹林里,一張石桌,星輝點點,化為黑白二色。

環抱雙臂,摟着長劍的黑袍女人,倚靠在竹林里閉目養神,猶如假寐,氣息綿延,四面八方的太清閣靈氣都隨着她的呼吸起伏。

石桌的兩端,雲霧淡淡繚繞,圍繞着雲洵和那位老人的衣袂起舞。

兩人神情淡然,許久不曾見面,此刻正持子對弈。

老人的身後,立着一座魁梧小山,臂膀上紋刻着猙獰黑蛟的裸衣大漢,攥着金剛缽大小的拳頭,小心翼翼給老人捶着後背,形成一副鮮明的對比。

“跟隨老師去北境,此行收穫如何?”

雲洵的目光從棋秤上挪起,望向苦策和龍凰。

“我是榆木腦袋,學了一些妙法,但境界仍然未有寸進,卡在那一步,距離突破,恐怕還遙遙無期,但是龍凰不一樣,她是天才,老師說她只差一縷劍氣,或許就可以像書院蘇幕遮先生那樣,斬斷桎梏,成為近十年來大隋的第二位女子涅槃境。”苦策伸出一隻手,抹了一把汗珠,憨憨笑了笑,道:“老師,力度怎麼樣?”

袁淳微笑道:“再大一些。”

站在竹林外的蘇牧,眼神有些古怪,他認出了這兩人的來歷。

苦策,龍凰,平妖司的兩位大司首!

北境灰界戰場的頂級戰力,星君里最頂尖和耀眼的存在。

臂膀紋刻黑龍的平妖司大司首玄策,渾身氣血若大海一般汪洋肆意,給這位老人捶背,竟然汗流浹背,臂膀上的黑龍紋刻流淌神性光輝,他已經動用了神性法門,落拳看似安靜無聲,蘇牧毫不懷疑,這一拳能直接打死一頭巨象,落在自己身上,恐怕會直接把自己打得散架。

這是何等的手段?

藏萬斤巨力於綿綿無聲。

偏偏落在那位老人的脊背上,真的就像是一個三歲孩童,連四周的落葉都驚不起,這等恐怖的力道,都被那位老人無形之間化去了。

那位老人......等等,那位老人!

蘇牧瞳孔收縮,他看到了象徵著獨一無二地位的紫色蓮花。

隔着一截距離,這位太清閣命星強者,聲音激動,連忙半跪,行大禮。

“蘇牧......見過袁淳先生!”

老人笑着擺了擺手。

蘇牧站起身子,覺得有些恍惚......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

蓮花閣里的袁淳先生,修行的功法極為長生,借鑒了道宗的無上秘術“一氣化三清”,留了一尊常駐天都的本尊,更多的意念,是依據在這朵紫蓮的身軀之中,帶着苦策和龍凰兩個徒弟行走北境歷練。

之所以苦策和龍凰,能夠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在大隋天下揚名,讓妖族天下忌憚,便是因為他們跟隨袁淳先生修行。

被袁淳先生看中......便足以證明其強大的潛力。

“先生從北境回天都了?”蘇牧的心中,那股震撼尚未消退,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確認自己看到的不是幻想,怪不得雲洵就此放棄了踏入太清閣的念頭,解開了對自己的鎮壓。

袁淳先生的紫蓮花分身,三十年都難入一次天都。

蘇牧來到太清閣還不足三十年。

“老師此次回來......”雲洵持子懸停,猶豫不決,輕聲開口問道:“所為何事?”

袁淳還沒來得及開口,苦策便搶先道:“老師看中了一個好苗子,只可惜那人不願意拜師,那小子踩了天大的狗屎運都不知道,偏要當一個散修,你說氣人不氣人,當老子的師弟很丟人嗎?”

雲洵瞳孔微微收縮,望向自己的老師。

袁淳沒有否認,微笑說道:“北境遇見,我出手壓制境界,十境之下,苦策和龍凰一起出手都無法壓制他。他想來一趟天都,說幾句話,完成一個遺憾,我擔心他出意外,便陪着一起來了。”

蘇牧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這是何等的妖孽,苦策和龍凰兩位大司首,即便是壓低境界,也是頂級星君,竟然無法壓制他?幾百年不願意拜入袁淳先生門下,還能夠讓老先生的紫蓮花分身,心甘情願,千里迢迢,帶着兩位大司首從北境啟程,親自為其保駕護航?

等等......散修......北境。

蘇牧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了一道鼎鼎有名的身影。

“該不會是他吧......”

雲洵閉上雙眼,神念傾掃而出,瞬間恍悟。

……

……

寧奕的府邸門前。

龜趺山的諸多修行者,沒來由感到了一股火熱的燥意,在心湖裡沸騰傳遞。

感應最深刻的,自然是龜趺山的聖子陵尋。

他皺起眉頭。

那塊由星輝和血氣共同鑄造的陣法,“嗡”然一聲,不再是對着寧奕府邸上空鎮壓,而是被他攥在掌心,一整塊龜殼披掛如甲胄,鱗光閃爍,看起來堅不可摧。

遠方的巷子深處,自漆黑之中,吹來一陣熱風。

風落之時,巷口便多了一道戴着火紅斗笠的男人。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