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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茶舍雅間之內。

說完這一句話,這位執法司的持令使者便直接邁開腳步,整座狹小茶舍之內,轟隆震顫,懸掛在茶亭樓台處的幾個紅色燈籠,被氣機震顫,直接碎裂開來。

燈火四濺,滾滾墜地,驚起一片火海。

只是這片火海並沒有直接蔓延成為火災,而是墜地之後,在地上來回彈跳,一條一條凝成火蛇,向著那位持令使者掠去,懸停在三尺之外,保持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

懸而不動。

鬧出了如此大事,茶舍內也只是安靜了那麼一瞬,到了此刻,氣氛竟然有些緩和,甚至連坐在茶舍隔間里的幾位執法司情報司官員,都沒有絲毫挪動的意思。

“離火之術。”

龐姓持令使者笑了笑,不以為然,道:“小道爾。郁歡大人還有什麼手段,一併使出來,免得耽誤大家時間,我好送大人上路。”

......

......

“寧奕,外面怎麼了?”

徐清焰皺起眉頭,她本來只是隨意選了一個茶館,不曾想,竟然會橫生事端。

寧奕收回那隻撥開布簾的手,坐回身子,輕聲道:“不關咱們的事情,執法司內部的蠅營狗苟,細枝末節。”

外面隱約有吵鬧沸騰的聲音。

看樣子,龐姓持令使者不是孤身前來,執法司的金甲衛士恐怕已經包圍了這座小茶館。

這副場景,寧奕已經不是第一次見。

執法司內部的構造他不了解,但是他曾經在小雨巷見過一次少司首倒台,天都一共九位執法司少司首,這個位子人人覬覦,想要坐上去,卻絕非易事。

寧奕聽說,如今朝野動蕩,“莫須有”罪名時而常有,黨派之爭逐漸興起,宮內無暇顧及,若是被人抓住了口柄,春風吹過,人去樓空,金甲抓住便是打入地牢,多半是熬不到第二日的“支援”,被發現時,已是一具屍體,先斬後奏。

能坐在天都執法司少司首的位子,而且能戴上“大司首下第一人”的名號。

那個叫“郁歡”的男人,絕非等閑之輩。

“三司內鬥,看戲就好。”寧奕屁股沒有挪動,雙手搬動,挪了挪椅子,不再是背對布簾,而是與徐清焰肩並肩保持水平,翹起二郎腿,環抱雙臂,椅子一半懸空,來回輕微搖晃。

他一副懶洋洋姿態,道:“金甲衛士奉命行事,這個龐姓男人拿着的敕令是真的,就是捕殺少司首郁歡的詔諭恐怕是假的。三司屈指可數的大人物,可不是隨隨便便一紙詔令就能打殺的,少說要來一位同等地位的少司首。不過我確實是小覷了這家茶舍。”

寧奕環顧一圈,看着這家茶舍雅間的典雅氛圍,感慨道:“我本以為這頂了天,是某位與皇族內部有所聯繫的‘商賈子弟’所開的茶館,沒想到居然是執法司少司首所開,難怪來來往往,沒有庸俗之輩,身上都帶着一股古板的死氣,一股在天都官場里泡久的死魚味道。”

徐清焰被這個比喻逗笑了,她咳嗽一聲,忽然嚴肅問道:“郁歡名列執法司少司首,怎麼會有這麼一出?”

寧奕挑眉道:“正常規矩,先除名,再打入地牢,再嚴刑審問,少了哪一步都有問題。這個姓龐的拎着一張敕令,二話不說就要郁歡的人頭,想來罪狀也是列不出來的,這一出就有悖常理。”

徐清焰陷入沉思。

“執法司九位大司首,郁歡位列第一,他的修為境界,卻據說是最低的那個。”寧奕眯起雙眼,喃喃道:“這世上有一些莽夫,總想着以力破巧,成了就是血賺。不成,大不了賤命一條,丟了便是。”

徐清焰有些明白了。

她看着寧奕,仍然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

“郁歡的修行境界我不知道,手段應該是馭火之術,但是這個龐姓持令使者,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九境巔峰。”寧奕面無表情,道:“而且他是煉體之人,近身廝殺,貼身三尺之內,郁大人若是沒有什麼防身手段,一拳就會被打成肉泥。”

徐清焰聽得一個哆嗦。

“我就是好奇一點......”寧奕微微猶豫,道:“敕令不可能偽造,能讓龐山如此肆意妄為的,背後另有主使,到底是何方神聖,行事如此大膽。”

念及至此,寧奕眼神里已有三分明悟神色。

不外乎兩位。

東境西境。

上一次的青山府邸事件,導致執法司和情報司,內部已經開始了站隊,些微的風聲傳來,據說身為少司首第一人的郁歡,並沒有選擇任何一方......此次惹禍上身,多半便是因此。

想通了這些,寧奕便再無疑惑。

打定主意,他神念放出,閉目養神。

看一出好戲。

......

......

火蛇繚繞,落在茶舍木地板上,竟然沒有將木板點燃,而是圍繞龐姓持令使者,上半身懸停,嘶嘶吐着蛇信。

茶舍最深處,布簾被一位紅袍男人掀開。

郁歡坐在木質輪椅之上,被兩位婢女扶住後背把手,緩緩推出。

紅袍男人的神情一片木然,他的面容常年陰鷙,鬱鬱寡歡。

“龐山?”郁歡坐在輪椅上,他的抬起頭來,額前皺紋疊起,灰白頭髮被木髻穿過,紮成一個丸子形狀,這位執法司的少司首,年齡的確有些老了,但應該沒有到不能下地走路的地步,只是大紅袍下的雙腿,纏着一層又一層的繃帶,看起來乾枯宛若兩截木柴,看來受過相當嚴重的傷,才導致如此。

“本座昨日才看的天都執法司名單,並沒有你這麼一號人物。”他坐在輪椅上,聲音平靜,徐徐道:“你今日剛入的我司,就來奉命殺我了?”

龐姓持令使者輕聲笑了笑,道:“的確是今日入司,匆匆忙忙奉命前來,太多規矩,在下不懂,也不需要懂,只要負責動手便可。其中原因,不多贅述,大人心底有數,怨也怨不了別人。”

果然是站隊的事情......

郁歡大人心底輕聲嘆了口氣。

他望向龐山,木然道:“今日之後,你要被誅九族的。”

斗笠男人搖了搖頭,露出滿口燦爛白齒,道:“大人竟擔心在下?”

說完之後,一腳踩下。

四條火蛇,鎮壓四方,瞬間炸散開來,這一次,不再是剛剛的那副怡然模樣,整座茶舍瞬間被點燃,布簾之上,竹樓屋脊,四處火焰繚繞。

火焰嗤然燃燒,這一下引起了驚慌。

立馬有人不安分起來。

達到了預期所想的氛圍,龐姓持令使者心滿意足環視一圈,口中念念有詞,手指輕輕戳了戳隔間,似乎是在數一二三四.......片刻之後,龐山微笑道:“各位大人來捧場,龐某感激不盡,諸位都是官場老狐狸,想必從在下踏足此地之時,便知道此行為何。春風茶舍之內,太多‘大人’猶豫不決,如今是時候做出一些決定了。”

龐姓持令使者搬了一張木凳原地坐下,順手從桌台上拿起一盞茶水,輕柔說道:“喝茶是大雅之事......龐某是個出身南疆的粗人,不懂茶道,只知道打打殺殺。也多虧郁歡大人剛剛提醒,過了今日,在下就要被誅九族,這才猛地想起來,在下生前無親,身後無人,別說九族,連親生父母都已經埋在土裡腐爛,沒什麼好掛牽的,若是一不小心,做了什麼錯事,不過是以命償還罷了。”

這句話算是提醒。

其中的“出身南疆”這四個字,被龐姓持令使者咬文嚼字,念的極重。

遠方走廊盡頭的郁歡,與龐姓持令使者形成一條直線。

郁歡背靠石壁,輕柔笑道:“龐先生的親生父母,難道不是東境韓約?”

龐姓持令使者眯起雙眼。

他掌中的瓷盞瞬間破碎。

龐山猛地站起身子,一巴掌拍在櫃檯之上,整座木質櫃檯瞬間崩塌,躲在裡面的小廝抱頭痛哭,不敢去看。

郁歡面無表情說道:“諸位大可放心,今日之後,春風依然在,歡迎各位來喝茶,郁某先前對諸位承諾的,也都依然有效。”

即便有郁歡的這句話,茶舍之中,仍然傳來了一道微弱的聲音。

“在下祖籍東境拂柳山......龐先生,今日只是碰巧在這裡喝茶,無礙吧?”

說話之人,是一個羸弱書生,他揭開帘子,不顧內里同僚愕然的神情,站了出來。

龐山笑了笑,道:“周先生,出了門,便有東境蓮華的馬車迎接,今日便是我東境的座上貴賓。”

姓周的書生,有些猶豫,望向輪椅上的少司首郁歡。

郁歡挑了挑眉,好笑道:“周大人好骨氣,算是我錯看了你。”

書生揖了一禮,拿着極低的聲音,輕輕道:“天大地大,保命最大,我周聽潮上有老,下有小,郁大人不要怪罪。”

郁歡不置可否。

書生小心翼翼邁步前行,順利離開春風茶舍。

一直提着一口氣,生怕哪裡會射出暗箭,將這位周先生刺穿後心的龐山,此刻鬆了一口氣,望向郁歡,打趣道:“我還以為郁大人會來一出釜底抽薪。”

郁歡木然說道:“那倒不至於。”

龐山望向茶舍四周,有些失望,道:“就沒有其他的明哲之輩了?”

沉默半晌。

他嘆了口氣道:“那諸位的人頭,我龐某就笑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