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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綉春眼神微寒。

她望着遠方的峽口,風沙吹過,黑袍搖曳,她下意識抱緊懷中的鐵盒。

寧奕微笑道:“只是不長眼的馬賊,如果不出意外,鏢局就能擺平。”

白大褂在風中獵獵作響,洪塵看見了遠方“五道口”山峽上方的人影,顧名思義,就是天都西行五條道口,都在此道山峽匯聚,又叫五道峽,能叫此名,可見其地勢之重要,在此地擁山為王的“人物”,也足見其背景實力強大。

洪塵面色並不慌張。

鏢局的鏢師們有一句口頭禪,叫“三分保平安”。所謂的“三分保平安”,就是:帶三分笑,讓三分理,飲三分酒。

他志成鏢局在陽平城小有名氣,行走在外,和和氣氣,攔路的這些人物,說得好聽叫土地主,說得難聽就是土匪,遇到這些“山大王”出來“擺宴”,客人一般交出錢財,便可保證性命無虞。

眾人臨近之時,山上的弩箭已經擺正對準。

峽口正中央,擺着一張太師椅,披着白絨大袍的中年瘦削男人,一隻手撐頰而眠,半睡半醒,五根手指鑲金戴玉,穿滿了各色戒指環扣,身旁兩位婢女搖扇,兩邊站着高矮胖瘦各自不一的江湖人物。

“晚輩洪塵,家父洪志。與朋友途經此地,見過峽主,這裡是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洪塵擺了擺手,示意身後車馬停下。

寧奕和閆綉春勒馬而停,閆綉春聽不清洪塵那邊在說什麼,寧奕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那位仰面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面容淡然,保持着那副神仙姿態,連一絲挪動的意思也沒有,就這麼擺了擺手。

他身旁一位煉體境界相當不俗的壯碩漢子,上前兩步,接過洪塵拋來的銀袋。

攔在峽口中央的柵欄,倒刺,並沒有被土匪中人捋開。

那個壯碩漢子重新歸位。

洪塵皺起眉頭,道:“寨主嫌這些銀兩少了不成?”

太師椅上的男人,膝前擱着一柄羽扇,此刻拎起羽扇,輕輕扇動一二,枯黃髮絲被微風吹拂搖曳,他慢聲細語,緩緩開口道:“你這趟行鏢,押的是何物事。”

閆綉春抱緊懷中鐵盒。

洪塵面無表情,木然道:“寨主,這恐怕不合規矩。”

寨主笑了笑。

“規矩?”

他的聲音溫柔地像是一陣春風。

“在這裡,我就是規矩。”

洪塵掃視一眼,道:“我可以再加一百兩銀子。”

寨主搖了搖頭,道:“近來陽平城,走出來的富商極多,能托動你志成鏢局走鏢的,不是尋常貨色,我不要多,只要五分之一,貨交到我手上,便可從此峽走人。”

坐在馬背上的寧奕,看熱鬧不嫌事大。

這位寨主的身上,氣息隱藏極深,據洪塵所說,這些擁山而立的山大王,最多也只是中境修為,沒有正統門派,很難抵達後境......這一點寧奕並不否認,當初的西境金錢幫,捲入了兩位皇子的爭奪角力,幫主也不過堪堪中境而已。

而如今的這位寨主,卻給寧奕帶來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這位寨主要麼是從聖山上走下來的“名門正派”,要麼就是偷學了大勢力的功法,表面看上去只有中境,但真正爆發起來,說不定還有什麼手段。

洪塵沉聲道:“俗話說得好,行走在外靠朋友,寨主大人想要貨物,無非是為了錢財二字,這裡拿貨,倒手賣掉,黑市裡的價錢還不好說,不如我再加一點銀兩,保證比這貨物的五分之一利潤要高,中州托鏢,一行貨物價值二千兩,已是不菲。我這裡先前給了一百兩,再給您三百兩,一共四百兩銀子,就當交個朋友......如何?”

輕搖羽扇的瘦削男人,仍然閉着雙眼,聽完這一席話,默默停下扇扇動作。

他微笑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五指輕輕招攬。

意思再明顯不過。

拿來。

但卻沒有絲毫口頭上的保障與承諾。

洪塵一隻手取出銀囊,懸在空中,這一次長記性了,並沒有直接拋出,而是面向太師椅上躺着的寨主,輕聲道:“家父煉體有成,距離踏入後境只差一線,常常教育我,做人要知足常樂,貪心不足蛇吞象。”

這句話說完,他行事乾淨利落,也不拖沓,將這枚銀袋拋出。

太師椅上的寨主,接過銀袋。

前前後後,一共四百兩。

這的確是一筆不小的開路費了。

瘦削男人伸手舉起兩個銀袋,袋口向下,銀子嘩啦啦流淌落下,下了一小陣雨,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倒是頗有些視銀兩為糞土的意味。

這一幕引來了丫頭的不屑,她坐在馬背上,癟了癟嘴,默默看着這位馬賊寨主故弄玄虛。

太師椅上的男人,傾倒完銀囊里的銀子,微笑道:“你看,我在乎這些銀子嗎?”

洪塵的面色,緩慢陰沉下來。

這不符合道上的規矩。

而顯然,五道峽的這些人,也不準備按照規矩來。

這是遇上了極少數的意外情況了。

他自報家門,連身後的父親,都沒有讓對方有絲毫忌憚?這陽平城方圓五十里,人人都會給她姓洪的三分薄面。

寨主輕聲嘆氣道:“世上煉體者那麼多,數都數不清,背後沒個門派的,一大把年齡歲數,要如何踏入後境......洪志這條老狗,逢人便說自己距離後境一線之隔,這句話說來聽聽就好,說了有十幾年還是幾十年了,你怎地當真了?”

聲音落地。

年輕的洪姓鏢師,面色極寒,一隻手緩慢伸向腦後,捋着自己的蠍子辮:“你再說一遍?”

躺在太師椅上的男人,微笑道:“你想聽什麼?洪志這條老狗,洪狗?”

“放肆!”

剎那之間。

一道白褂,便是如疾電一般掠出,兩人之間隔着十丈,洪塵單手撐在馬背上,瞬間翻身下馬,踏地而來,腳尖輕點地面,身子卻勢大力沉地撞來。

太師椅上的寨主,一隻手拎着羽扇,面無表情。

左邊身旁,那位魁梧大漢一步踏出,與年輕的洪塵瞬間撞在一起。

氣勁對撞,兩人各自後退一步,洪塵腳底綻開一張蛛網,只是輕顫,便再度掠來。

白褂狂舞,洪塵探出一袖,拇指外展彎曲,其餘四指併攏,如鷹爪一般!

而那位被撞開的魁梧大漢,還未停穩身子,雙臂堪堪一格。

一道金鐵碰撞的刺耳聲音。

雙臂的血肉,被洪塵的“鷹爪”抓住,洪塵嘴唇微抿,長嘯一聲,如鷹擊長空,指甲猛地探出,扣出一蓬血肉,鮮血淋漓之中,白褂順勢欺身而上,一擊膝撞頂在魁梧大漢的小腹之中。

洪塵瞳孔收縮。

自己的鷹爪,若是扣住樹木,一抓之下,大樹的主幹都要被抓得爆碎開來,化為漫天木屑。

此刻抓住此人,竟然只是摳破了表皮的一層肌膚!

一擊膝撞,足以砸碎一塊淬鐵的指厚鋼板。

此刻砸中對方,竟然身子都未曾彎曲!

電光火石之間,那個魁梧大漢腹部的氣勁迸發,洪塵的膝蓋,猶如被萬千綿針扎中,瞬間劇烈的刺痛,潮水一般湧來,他面色一變,來不及抽身,耳旁已有呼嘯之音,缽盆大的巴掌,掀起的勁風,令他如墜冰窖。

洪塵憑藉著自己極快的反應,抬其一臂,但這一掌的力勁之大,匪夷所思——

自己的一臂被巨力硬灌着砸中自己的腦袋。

隔着一臂一掌,他甚至聽見了骨骼的破碎聲音。

大腦一片空白。

生死搏鬥,容不得有絲毫差錯。

這是致命的空白。

魁梧大漢俯身一拳遞出,砸得洪塵彎腰咳出一大口鮮血,接着便是起身抬肘,身子下墜。

看似無比“溫柔”地磕在其後背之上。

這一磕之下,心肝都要破碎。

滲人的骨骼破碎聲音。

之後便是一片死寂。

魁梧大漢面無表情,一隻手臂被“鷹爪”扣爛,鮮血淋漓,看起來凄慘無比。

他按住洪塵的頭顱,將其拎了起來,像是拎着一隻小雞一般。

四肢軟綿無力,雙腳離地。

洪塵的身子還完好,看不出哪裡受了傷。

但其實已是奄奄一息,看樣子是不活了。

閆綉春面色蒼白,她怎麼也無法相信,就是如此短暫的交手,自己花了大價錢聘請的頭號鏢師,就被打成了這副模樣。

“五道峽不太平,我破境之前,諸多人馬都曾覬覦此地。”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緩緩道:“今日擺下這道關卡,就是為了告訴諸位,今日之後,這裡便只有一位主人。”

他看着遠方的志成鏢局,目光一個一個掠過。

他看見了抱劍的“貴公子”柳十一。

然後看見了青衣裴煩。

太師椅上自稱剛剛“破境”的男人,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他目光反覆停留,眼裡甚是歡喜,而後伸出一隻乾枯之手,輕輕點指青衣。

“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感慨道:“可惜不會打扮,不然會是個禍水,留下來侍寢吧。”

這句話說得沒有絲毫波瀾。

像是一種寵幸。

一種恩賜。

他卻沒有看到女孩如釋重負的神情。

丫頭歪着腦袋,注視着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人群之中。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傳來。

“她留下來侍寢,誰給我暖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