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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易金城,字故園,西域于闐國易姓三世之長孫。自先祖於漢地金城郡遷徙至此,而今已有百餘年矣。

我叫易金城,字故園,是西域于闐國易姓家族的長孫。

自從一百年前我的爺爺從漢地金城郡遷徙至此,到我這輩已經是第三代了。

我如今掌管的這家客棧,也是爺爺留下來的產業。

客棧建在清風澤大湖的岸邊,所以也被過往客商們稱為“清風澤客棧”。

是西域各國、以及更遠的柔然、薩珊、貴霜、雲海諸國的商賈們,前往漢地長安、洛陽,從事絲綢貿易的必經之地。

離開了這裡,下一個最近的給養地就只能是蒲昌海畔的樓蘭國了。

兩地之間相距千里之遙,中間還橫亘着一條鳥也飛不過去的黃龍沙海。

無數往返這裡的商旅、僧人、兵家過客葬身於此處,每每談之無不變色。

因此清風澤客棧對於這些長途跋涉的人們來說,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途中身體虛弱的老幼可在這裡養好身子,路途不熟的遠客我們可提供帶路的嚮導。

商隊給養的補充,燕麥、干肉、飲水、饢餅、池鹽,我家的庫房裡應有盡有。

為了東土的綢緞綾羅,這些異域外邦的客商們在路上已經行走了幾個月、幾年的時間。

賭上了所有的家財,甚至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運氣好的話,百十馱的絲綢順利運抵巴比倫、拜占庭、羅馬,可以換取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運氣不好遇到了劫匪、毒龍、天障、戰亂,弄了個屍骨無存、錢財散盡的也不在少數。

這就可憐了那些守在老家,等着他們平安歸去的妻子兒女、老邁雙親了。

從幼年記事的時候開始,我就看慣了這樣的熙來攘往、悲歡離合。

所以從爺爺客棧開張的那時候算起,厚待過往的客商異鄉人,一直以來都是我們清風澤客棧的傳統。

這個店風也一傳十十傳百,在路過本店的過往客商中間傳播了開來。

只要經過於闐國,清風澤客棧就成了他們的首選。

我們易家也和這些南來北往的商賈們接下了深厚的友誼,這種關係從祖父輩傳到了父親輩,又傳到了現在我們這些孫子輩,不出意外的話還會子子孫孫的傳下去。

清風澤大湖是由昆崙山上千年冰雪融化成水匯聚而成,方圓幾百公里,浩渺如煙、水鳥如織。

岸邊無邊無際的蘆葦盪交錯生長在同樣望不到邊際的胡楊林里,每年秋季,碧藍的大湖、漫天的蘆花和金黃色的林海融為一起,形成了一道無比絢爛的風景線。

當年一位漢地將軍帶領他的人馬,從蒲昌海的屯區涉過沙漠初到此地時,被這樣壯闊的風景深深震撼了,也想起了楚地故鄉的雲夢澤大湖來。

他不禁慨嘆道:瀚海連天,清風拂面!美哉!壯哉!

隨行的書記官趕緊把將軍的話記錄了下來,給了這處沙海腹地的大湖一個很清爽響亮的名字“清風澤”。

從此,清風澤連同我們易氏的這間同名客棧,就在當地居民和過往的客商中間叫開了。

一個漢人為什麼會不遠萬里的跑到西域胡地來經營客棧,外人知之甚少。

小時候聽爺爺說起過,那是我們易氏家族的一部血淚史啊!

我的祖輩時代居住的老家,在漢地的金城郡。

金城郡位於黃水岸邊,歷來是西域諸國和漢地商貿往來的咽喉之地。

很多來自胡地的客商來到金城郡時,面對着滔滔的黃水就會萌生退意、踟躇不前了。

金城易氏的先人們就抓住了這樣的機會,在城內開了一家專門接待西域胡地商旅的客棧。

每年黃水的枯水季節,會派人渡河南下洛陽、建康、姑蘇等地,採辦大批的絲綢運回金城郡。

然後和這些住店的客商們進行交易,換取安息國的金絲地毯、大食的珍珠珊瑚、雲海西國的夜光杯、還有西域諸地的玉石奇珍。

我們易氏最鼎盛的時期,在長安城裡也開了幾處商鋪和一間客棧,都在長樂宮附近。

專門銷售這些來自異邦的新奇物品,前來消費購物的都是一些王公大臣們,或者是那些前來朝貢拉關係的地方諸侯大員們。

一些遠道而來不畏艱險、要求渡過黃水前往長安皇城的胡人商賈、僧侶、使者,我們易家也會幫他們組織渡船、車馬、沿途的護衛,把這些人安全的送到長安去。

作為回報,他們在長安城裡下榻的地方也都會選擇我們家的客棧。

可惜好景不長,到我曾祖父的爺爺那輩的時候,就開始天下打亂了。

留在長安城的易氏這一支在漢末董卓專權的時候,被官家強行遷到了洛陽,從此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或者倒斃於途中,或者喪命於黃巾的禍亂,誰能說的清呢!

真是寧為盛世狗,不做亂世人啊!

金城郡是漢末西涼軍閥們的大後方,當然也成了各路諸侯來回爭奪的焦點之一。

常年的戰亂招兵、苛捐雜稅,原本富庶繁榮的偌大城廓十室九空。

金城易氏一族,大漢幾百年的辛勤經營積累起來的驚人財富,也是一朝散盡。

金銀財寶這些東西,盛世是幸福的源泉,亂世則是招災的禍根。

為了避免一個家族全部完蛋的厄運,族人們開會商議後,就四散逃命去了。

有翻越秦嶺進入巴蜀的;有渡過黃水,然後沿漢水南下、越長河進入嶺南山區蠻荒之地的。

總之身處亂世,保命為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到了西晉初年天下稍定的時候,金城郡原本人丁興旺的易氏家族,只剩下了我曾祖父這一個男丁。

他依靠一身的本事,藏入深山漁獵為生,才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

後來他娶了流落山地的貴門之女為妻,就是我的太奶奶,生下了我的爺爺和他的兩個哥哥。

再後來,他回到了已是斷壁殘垣的金城郡,在早已變成白地的易氏老宅的一口枯井旁邊,挖出了當年離開之前埋下的僅存家當,五百兩黃金和幾顆家傳的夜明珠。

依靠這些財富,他招募了十幾個流民,在老宅的地基上重新蓋起了一座磚木結構的宅院,把易氏金城客棧的酒旗重新掛了起來。

據說這間客棧,是當年金城郡的置所里第一家戰後重新開張的百年老店。

曾祖父重拾家族祖業的初衷,一方面是向世人昭示易氏一門還沒有死絕,還有延續香火的後人。

另一方面,也是為那些流落異鄉的易氏子孫們在故土建立一個容易探訪識別的基地。

將來有一天,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假如重回家園、落葉歸根,還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令曾祖父遺憾的是,接下來的幾十多年的時間裡,沒有一個易氏分支的後人尋根歸來,卻等來了另一場生靈塗炭的天下大亂。

司馬氏的西晉末年,朝廷貪腐混亂,北方的胡人部族乘機南下。

當年司馬昭從曹魏手裡竊取的江山很快土崩瓦解,官家庶民都成了北方蠻族的魚肉。

所到之處,這些手握彎刀的蠻族視中土漢人為豬狗肆意殺虐,遇村屠村遇城屠城,大有把所有的漢人斬盡殺絕的架勢。

漢人妻女的命運就更慘了,不管是山野村姑還是大家閨秀,一旦落到了這些蠻族人的手裡,就變成了他們所說的“兩腳羊”了。

被像畜生一樣的污辱虐待之後,還會被剝光洗凈投入巨大的石磨之中,做成充當軍糧的“肉糜”。

一時之間整個黃水之北,成了漢家黎民的人間地獄。

倖存下來的更是惶恐如喪家之犬,或者舉族渡河南遷,或者鄰里親戚結伴南行。

向更遙遠的江淮、閩越、荊楚嶺南等南方的蠻荒之地,蜂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