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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竭氐等族的聯軍即將破城的前夕,剛剛復興過來的金城易氏再一次面臨生離死別。

在曾祖父的安排下,我爺爺的兩個哥哥,帶領全家所有的婦孺、細軟和夥計傭人們渡河南下,沿着漢末家族第一次逃亡的老路,向巴蜀荊襄的方向逃命去了。

還未婚娶沒有家小的爺爺,曾祖父把他委託給了蔥嶺貴霜國的商隊。

這個來自異邦的商隊與我們金城易家是幾輩子的交情。

聽爺爺講該商隊所屬的商家在貴霜國是數一數二的大戶,曾經一度壟斷了該國和中原地區的絲綢貿易,這中間也有我們家的功勞。

其創始人撒馬爾罕大漢武帝年間初到金城郡時,正是我們家最興旺發達的時候。

據說這個異邦小夥子只趕來了三匹瘦弱的駱駝,帶來交易的玉石金幣已經在沿途被路過的劫匪和關卡洗劫一空。

就是在這樣山窮水盡的時候,是我們金城易氏的先人收留了他,在我家的客棧里做了五年的幫傭和翻譯。

後來另一支貴霜國的商隊途徑金城郡前往長安,歸途的時候正好住在我們的易氏客棧。

五年來撒馬爾罕的忠誠、勤奮也感動了當時管家的易氏先祖。

於是這位老祖宗就借給他大量的錢財,購置了十峰駱駝、幾百匹的上等絲綢。

還為他從官府那邊申領了大漢朝的通關文牒,配備了幾個隨行的夥計。

就這樣,他跟着來自故鄉的商隊平安順利的回到了貴霜,帶回的絲綢也讓他爆賺,一下子成了當地的豪門。

第二年這個小伙組織了更大規模的駝隊重回金城郡,用帶來的西域貨物抵消了欠我家的所有債務。

貴霜國撒馬爾罕家族和我們金城易氏的緣分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接下了,中間還有過好幾代的聯姻,由原來的商業夥伴變成了更為緊密的親戚關係。

這樣的家族聯繫已經延續了幾百年的時間,直到漢末亂世才有過一段時間的斷裂。

等我的曾祖父在晉初把金城易氏客棧的酒旗重新升起來之後,撒馬爾罕後人經營的商隊重返漢地來金城郡尋訪故人,兩家的關係才有重新連接了起來。

所以在家族危難時刻,讓年輕的爺爺和撒馬爾罕的商隊一路西去,不適為一種明智的、讓人放心的選擇。

把所有的晚輩們都安頓好之後,曾祖父自己卻堅持留了下來,去附近的山裡繼續他以前從事的漁獵生活,也代全家人照看在城裡的產業。

這個曾祖父是個很固執的老頭,包括我爺爺在內的幾個兒子把頭都磕破了,要他一起逃亡,或者代他留下來看管祖業。

他堅決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催幾個兒子趕緊上路。

就這樣,原本幸福興旺的一家人只能抱頭痛哭、依依惜別了。

此次一別和漢末那次一樣,再也沒有過天涯相見的機會。

為家族的中興立下汗馬功勞的曾祖,從此也沒有了他的任何消息。

每年家族祭奠的時候,遠在於闐國的我們易氏族人們,都只能向著東方焚香磕頭,祈願曾祖爺爺的在天之靈了。

臨行之前,曾祖父為爺爺準備了兩匹河西良駒和幾十斤的金沙,十來個隨行的家丁,還有幾馬車的食物給養。

這趟西去的逃亡之路,也是危難時刻的無奈選擇,註定會是多災多難的行程。

貴霜商隊和爺爺一行馬不停蹄的曉行夜宿匆匆趕路,起初除了沿途少量流民的騷擾外,基本上沒有遇到大的障礙。

正當大家開始放鬆了警惕,把這趟出行當成是一次普通的商旅之時,危機突然之間來到了眾人的眼前。

一日中午,剛過了武威郡來到了張掖郡的置地,大夥紛紛下馬休息、埋鍋造飯。

這時遠方草原和黃土塬相接的地帶忽然灰塵瀰漫,無數個哭天喊地的流民蜂擁而來,背後是匈奴騎兵馬隊嗷嗷追殺的聲音。

大家來不及商量,慌亂之中跨上戰馬一路向西的狂奔而去,滿載貨物和給養的駝隊馬車全部都被丟下來了。

這個時候逃命是第一位的,要是被裹挾到流民的隊伍里,最後必然會是死路一條,成為匈奴騎士們刀下的獵物。

爺爺和他手下的家丁們都是身強力壯的年紀,有都是弓馬嫻熟的練家子,平時在一起十幾年的操練狩獵,有着很強的危機應付能力,和彼此之間的默契。

倉促之間,大家還是帶走了大部分的馬匹和一些棉衣毛毯、水囊肉食。

他們都知道,這次遠行不同以往,是一次決定生死的流亡之路,所以大家都是高度的警惕。

可惜貴霜商隊的命運就慘了,領隊的頭領太在意駝背上的貨物,而喪失了最佳的逃跑機會。

結果被完全的裹挾在流民的人海里,和爺爺一行徹底失去了聯繫。

他們最後的命運就只能交給老天爺了,或許匈奴人會對他們網開一面,因為這些胡戎現在主要是對於黃皮膚黑眼睛的漢人開刀。

貴霜商隊的夥計們都是金髮藍眼的外邦人事,和這些胡戎差不多同宗同族,應該會受到優待的。

原本指望跟着商隊去蔥嶺西域安身的計劃,現在已經落空了。

返回南下此時已沒有退路,爺爺只能帶着眾家丁一路西行。

所到之處的城池村落十室九空,斷壁殘垣,連個漢人的蹤影都很難覓到了。

過酒泉郡、出玉門關後,馬背上留下的給養就消耗的差不多,而前方就是來往的古今客商們談之變色的黃龍沙漠。

按照貴霜商隊提供的路線圖,沿着茫茫沙海的邊緣一路南下,會路過樓蘭綠洲,再往南走就到達了西域諸國。

到了那裡他們就安全了,可以選擇就地安身,也可翻越蔥嶺到達貴霜國的境地,去尋求撒馬爾罕家族的庇護。

於是爺爺帶領手下四處尋找給養和水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口苦水井和幾戶放牧為生的山地野民。

苦水井的水質苦澀難以下咽,但眾人還是把馬背上所有的皮囊都灌滿了,這些水在赤地千里的戈壁沙漠里,可都是生命之源啊!

荒野牧民人家也沒有什麼好東西,爺爺用幾塊布匹和他們換取了幾百斤的肉乾和奶酪。

有了這些給養後,他們就開始沿着戈壁上依稀可見的古道,向西南方向的蒲昌海綠洲進發了。

一路上還可以看到大漢強盛時期修建了的長城和烽燧,但現在早已是人去樓空沒有了生機。

起初,大夥對於西域客商們描繪的黃龍沙海的險惡並不怎麼在意,除了遍地平靜的沙丘,藍天白雲之下並沒有什麼險境啊?

但是一天夜間他們終於領略了黃龍的威力,原本星光燦爛的夜空很快被烏雲籠罩,風越刮越大,沙丘開始移動,發出了瘮人的咆哮聲,黃龍醒來啦!

轉眼之間,宿營的帳篷完全被移動的沙丘覆蓋,來不及逃走的人馬行李全被埋在了裡面。

爺爺和另一個名叫盧羽的家丁夜間結伴出來小解,才僥倖逃過了一劫。

天亮的時候,黑風暴已經過去,可怕的黃龍再次平靜了下來。

但是昨夜他們露營的地方已經壘起了一條小山般的沙丘,沙丘的邊緣還有幾頭半截身子埋在沙堆里不能動彈的馬匹,在那兒無力的嘶鳴着。

兩個人趕緊跑了過去,把這幾頭僅存的腳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了出來。

幸好馬背上的盛水的皮囊沒有破,裝有肉乾的袋子還在上面。

只是可憐了這些追隨他來到此地的家丁兄弟們,一班生龍活虎的小夥子轉眼之間就被黃龍徹底的吞沒了。

悔恨和哀思都是沒有用的,主僕二人只能踏着黃沙向南繼續前行,十幾天後終於來到了樓蘭國的地界。

此時正值夏季,廣闊無垠的蒲昌海煙波浩渺,湖面上白鷺群飛,鷗雁如織。

湖岸邊上的蘆葦盪鬱鬱蔥蔥、無邊無際,一派瀚海黃沙之中塞外江南的模樣。

爺爺和盧羽二人,先是不顧一切的撲進大湖裡爽爽的洗了一澡,然後又痛飲了咸澀的湖水。

這些天飲苦水、嚼肉乾一路走來,兩個原本玉樹臨風般的小夥子,已經變成了滿臉風霜、皮膚赤醬色的胡人模樣。

上岸後,他們還特意拿出了乾淨的衣飾,刻意修飾了一番,希望進入樓蘭城之時不至於被當成要飯的叫花子,被看門的守衛給趕了出來。

另外聽說樓蘭的西域美女很漂亮,過去二十年里一直錦衣玉食少爺出生的爺爺,當然也不希望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剛剛失去同伴的悲痛,已經被青春年華的好奇心所取代。